天刚亮,西厢房的窗纸透出灰白。望岑坐起身,右手掌心火辣辣地疼,她低头看了眼,水泡己经鼓了起来。她没声张,悄悄下床,端起脸盆去院角接冷水。
水龙头哗哗响,她把整只手浸进去,咬着嘴唇不吭气。指甲边缘还沾着昨夜煤油灯芯的黑灰,袖口磨得起了毛边。
脚步声从堂屋传来。陈阳站在门口,工装裤腿上还带着田里的泥点。他看了一眼她泡在水里的手,转身进了自己房间,片刻后提着个小药箱出来。
“拿出来。”他说。
望岑抽回手,缩在身后,“没事,凉一会儿就好。”
陈阳不说话,打开药箱,拿出碘伏和纱布,放在桌上。瓶盖拧开的声音很轻,但他动作干脆,像是在修理机器前检查零件。
她终于走过来,把手搁在桌边。药水涂上去的一瞬,她指尖颤了一下。
“昨晚睡得好?”他问,手上的力道没变。
“还好。”她声音低。
“那为什么翻来覆去到两点?”
她一怔,没答。
陈阳抬眼看了看墙上的课程表,昨天被壁虎蹭歪了角,她重新用图钉钉好。“剪刀放枕下,是防贼,不是防自家人。”他顿了顿,“可有些人,比贼还让人寒心。”
望岑喉咙动了动,眼睛有点酸。
“建军的事,我晓得。”他收起棉球,换了一块干净的纱布,“你没喊,是对的。叫嚷出来,反倒让他们觉得你怕。”
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搓着校服袖口。
陈阳点了烟斗,火苗舔过烟丝,发出细微的噼啪声。青烟升起来,在晨光里散成薄雾。他靠着门框,目光落在院中那棵老枣树上。
“我年轻那会儿,在厂里修车。有次手被液压杆砸了,肿得像馒头,班长说我去歇两天。我没走。”他吸了一口,烟斗明灭,“不是硬撑,是知道——只要我一倒,活就全压给别人。”
望岑听着,没抬头。
“你现在也一样。”他转过脸,“你不说话,不哭,忍着疼还要赶早自习,是因为你知道,只要你垮了,这屋子就真没人撑了。”
她的眼眶红了。
“可你不是一个人。”他说,“我在这儿。你在,我也在。谁想逼你退,先问我答不答应。”
烟斗里的火光跳了跳。
“建军敢半夜爬墙,是觉得你没靠山。”陈阳声音沉下来,“但他忘了,我陈阳的女儿,轮不到外人欺负。”
望岑猛地抬头。
“我说是你闺女,就是你闺女。”他盯着她,“血缘能断,情分也能断。但真心疼你的人,不会让你掉一滴眼泪。”
她鼻子一酸,眼泪滚了下来,却没伸手擦。
陈阳从工具袋里摸出一把小锉刀,递过去。“拿着。”
她愣住。
“以后夜里不安生,别光靠剪刀。”他说,“这个更结实。我在刃口做了防滑槽,握得住。”
她接过,金属冰凉,但很稳。
“还有,”他掏出一卷胶布,“缠手上,别让纱布沾灰。今天去上学,路过供销社买包盐,顺便拿盒粉笔回来,灶台边要画农时表。”
她点头,轻轻把锉刀塞进书包夹层。
外面巷子传来脚步声,轻快却刻意拖沓。两人同时往院墙那边看去。
陈玉凤穿着碎花衬衫,手里捏着个信封,走到邻居家邮筒前,左右张望了一下,迅速把信塞了进去。信封口没封严,露出一角写着“教育局收”的字迹。
她拍了拍手,转身要走,瞥见陈阳正站在院中晾衣绳旁,烟斗在鞋底磕了两下,火星熄了。
西目相对一瞬。
她嘴角扯了扯,扭头快步走了。
陈阳没动,只是把烟斗插回腰间布袋,顺手整理了下挂在绳上的旧工装。衣服洗得发白,袖口补丁叠着补丁。
望岑走到门口,背起书包。右手缠了纱布,拎着有点费劲,但她没换手。
“药膏一天涂两次。”陈阳说,“晚上回来我再看。”
“嗯。”
“盐买完首接回家,别绕路。”
“知道了。”
她迈出院门,阳光照在脸上,暖了些。巷口有孩子追闹,鸡在路边刨食,一切如常。
可她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她往前走了一段,忽然回头。
陈阳还站在原地,手搭在晾衣绳上,看着她。见她回头,他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堂屋。
她继续往前走,经过农机站门口时,放慢了脚步。
陈建军坐在台阶上抽烟,看见她,眯了下眼。
她没停,也没躲,目光平平地扫过去。
他没料到这一眼,烟差点烫到手指。
她走过去,听见背后一声闷响——好像是烟头被狠狠摁灭在铁栏杆上。
供销社的门开着,柜台后坐着个戴套袖的女人。望岑走进去,从口袋掏出几枚硬币,排在柜台上。
“一包粗盐,一盒粉笔。”
女人低头拿货,嘴里念叨:“今早王婶说,东头李家媳妇写信举报什么人……说是克亲的命格,不能留。”
望岑没应声,只看着她把盐装进塑料袋。
“哎,你说这事玄不玄?听说还是个学生娃……”女人抬头,见她脸色平静,话戛然而止。
“找您五毛。”她递过零钱。
望岑接过,转身出门。
阳光刺眼,她眯了下眼,左手攥紧了书包带。
巷子尽头,陈阳站在自家院门口,手里拿着一把新竹篾,正在试弯度。见她走近,他扬了扬手里的料。
“回来教你怎么起头。”他说。
她点点头,加快脚步。
风从村道吹过,卷起一点尘土,落在她刚买的作业本封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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