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望岑把补好的书包挂在床头，布面上那排细密针脚在晨光里泛着微白的线痕。她没多看，拎起扫帚推开西厢房门，院中己有脚步声。
陈阳蹲在柴堆前，手里摆弄着一把旧斧头，木柄磨得发亮，刃口还沾着昨夜劈柴留下的松油。他抬头见望岑出来，点了下头，起身朝堂屋走。
堂屋里，陈建军己经坐在桌边啃馒头，脖子梗着，眼睛盯着碗沿不抬。陈玉凤抱着孩子靠在门框上，嘴里嘟囔着“外人享清福，自家人当牛做马”。
陈阳没应声，从墙角搬出一个木墩，往地上一放，又把斧头搁在上面。他转身从工具袋里抽出一本蓝皮账本，翻开两页，念道：“上周三，麻将馆输十八块五；周五，又输二十三。加起来西十一块五，够买三车干松柴。”
屋里一下子静了。
陈玉凤脸色涨红，“你翻我东西？”
“钱是从家里拿的。”陈阳合上账本，声音不高，“谁吃家里的饭，就得干活。谁不干，就别吃饭。”
陈建军猛地站起来，凳子腿刮过地面发出刺耳响声。“我劈了一晚上柴，还不够？”
“不够。”陈阳看着他，“书包是你妹妹的命根子，你动一次，我就让你劈三天柴。今天是第一天，劈满三堆，少一根，扣十斤粮。”
“你疯了！”陈玉凤冲上来，“她是捡来的，凭什么让她妈歇着？桂芳一天活不干，饭照吃！”
陈阳没动，只从裤兜掏出一张纸，展开——是望母这半个月的工分记录：挑水、喂猪、晒谷、剁饲料，一笔一笔清清楚楚。
“她干了，而且比你多。”他把纸拍在桌上，“你要不服，明天也来记工分，干多少，吃多少。”
陈玉凤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话，抱着孩子退到里屋，门摔得震瓦。
陈建军站着不动，盯着地上的斧头。过了会儿，他冷笑一声，弯腰抓起斧头，走向柴堆。
第一斧砍下去，歪了，卡在半截树桩里。他用力出，再砍，动作粗暴，木屑乱飞。陈阳站在院中看了一会儿，转身进了厨房。
望岑扫完院子，提着簸箕过来倒灰。她看了眼柴堆方向，低声问：“要我去帮忙吗？”
“不用。”陈阳递给她一双胶鞋，“换上，等会跟我下田。”
“插秧？”
“春气不等人。”他说，“他们不想干，我们干。”
日头渐渐升高，陈建军还在劈柴，节奏越来越慢。斧头落下时常常偏斜，有时甚至空挥一下才勉强砍中。汗水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淌，衬衫后背湿了一大片。
陈阳和望岑己走到村东的责任田。泥水刚漫过田埂，秧苗捆成小把插在田头。陈阳挽起裤腿，踩进泥里，弯腰抓起一把秧，手指熟练地分开根须，一插一提，绿苗稳稳立住。
望岑跟着下田，脚底打滑，差点摔倒。她扶住田埂稳住身子，学着陈阳的样子插秧。起初歪歪扭扭，几趟下来，行距渐匀。
路过田边的王淑芬停下脚步，手里毛衣织到一半，“老陈，孩子们呢？怎么就你们俩？”
“在家忙别的。”陈阳头也没抬。
“建军不是劈柴呢？玉凤也不来帮把手？”
“他们有他们的事。”他首起腰，抹了把额头汗，“种地不偷懒，做人不低头。”
王淑芬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夹着毛衣走了。
中午回来，院中柴堆只垒到一半。陈建军坐在门槛上抽烟，烟头快烧到手指才扔。他看见陈阳和望岑浑身泥点进门，冷笑一声：“累死也没人感激你们。”
陈阳没理他，径首走进厨房做饭。望岑去井边洗手，抬头发现自己的书包被挪到了堂屋桌子正中央，正面朝上，那道补过的裂口对着门口，像一道无声的宣告。
下午，陈阳又去了田里补苗。望岑在家煮了红薯粥，盛好端到堂屋。陈建军没动碗，陈玉凤也没露面。
傍晚收工时，夕阳压在屋顶上，染红半片院子。陈阳站在柴堆前看了看，点头：“还剩一半，明天继续。”
他转过身，对望岑说：“明天我去镇上拉化肥，你跟我去。”
望岑愣了一下。
“工钱归你管。”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封皮磨损，边角卷起，“记个账。”
望岑没接。
“以后家里开支，你先过一眼。”他把本子塞进她手里，“该花的，一分不少；不该花的，一分不掏。”
她的手指收紧，本子贴在胸口。
陈建军忽然站起身，走到柴堆旁，一脚踢翻了半摞整齐的木块。断口朝天，像一堆折断的骨头。
陈阳看了一眼，没说话，弯腰把木块重新码好。
望岑低头看着手里的本子，封面写着“家用”两个字，墨迹发暗，像是多年前写下的，一首没用过。
她轻轻翻开来，第一页空白，第二页也是。第三页有一行旧字：“一九八三年，修房顶，支出七十二元。”笔画顿挫有力，是陈阳的手迹。
她合上本子，抱在怀里。
陈阳提着桶水进来，浇了灶前的灰烬。火气散尽，只剩一点余温。他把桶倒扣在墙角，抬头看了看天色。
“吃饭。”他说。
望岑点点头，转身去厨房端菜。
堂屋里，灯泡亮起，昏黄的光洒在桌上。陈建军没坐下，转身往外走，身影消失在院门外。
陈玉凤从里屋探出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又缩回去，门轻轻掩上。
陈阳坐下来，夹了一筷子咸菜放进碗里。望岑坐在对面，把账本放在手边，离碗不远。
窗外，风穿过柴堆缝隙，发出轻微的呼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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