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院里的柴堆还压着昨夜的湿气，木块缝隙间凝着露水。望岑轻手推开西厢房门，怕惊了清早的静。她本想去井边打桶水清醒脑子，可脚刚踩上泥地，就看见陈阳蹲在柴堆旁，手里握着一块砂纸，慢慢磨着斧刃。
他头也没抬，只说：“过来。”
望岑站住，没动。陈阳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从一旁搪瓷缸里倒出半碗温热的红薯粥，递过去。
她接过来捧在手里，暖意顺着掌心往上爬。低头时，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陈叔……我是不是让您太难做了？”
“难做？”陈阳把斧头翻了个面，继续磨，“谁让你觉得你在添麻烦？”
“建军哥劈了一晚上柴，玉凤姐摔门不吃饭，您跟他们对着干……”她攥紧了缸子，“都是因为我。”
陈阳停下动作，砂纸搁在膝盖上。他盯着她看了会儿，忽然起身，把斧头往地上一靠：“走。”
“去哪儿？”
“田埂上。”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脚踩在村道松软的土上。雾还没散，远处的树影像洇开的墨点。走到村东头那片责任田边，陈阳才停下。
“七六年那年，地震。”他靠着田埂坐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半夜房子晃得厉害，墙皮往下掉。我没跑自家屋后，先去了隔壁李家。”
望岑也坐下了，耳朵竖着。
“他家三口人，两口被砸在屋里，孩子卡在梁下。我钻进去把他拽出来，背起来就往卫生所跑。三里地，光脚跑的，脚底划破了，血一路滴。到地方人快虚脱了，医生说我再晚十分钟，那娃就救不回来了。”
他说完，没看她，只望着东边。雾气开始流动，一缕金光从云层底下钻出来，照在湿漉漉的秧田上。
“后来呢？”望岑问。
“后来？后来人家逢年过节送鸡蛋、送米，我不收。我说，那天我要是没去救，这辈子晚上都睡不安稳。”他转过头，“你明白吗？做事不是为了别人怎么看你，是为了自己能挺首腰站着。”
望岑低着头，手指抠着裤缝。
“你现在觉得是我为了你跟他们闹翻，可你想错了。”他声音沉下来，“我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想再活成那个忍气吞声的老陈，看着家里烂下去不说一句话。我不想哪天闭眼，还得惦记谁偷了我的东西，谁骂了我的人。”
风从田里刮过来，带着泥土和水的气味。望岑的眼眶红了。
“你妈逃出来那天，浑身是伤，站在我家门口不敢敲门。是你扶着她，一句话没多说，把她带进来。”陈阳顿了顿，“那时候我就想，这样的人，不该被人踩在脚底下。”
“可他们毕竟是您的亲生子女……”
“亲生？”他冷笑了一下，“血缘不是遮羞布。一个人要是连基本良心都没了，叫他一声爹又能怎么样？我供他们吃供他们穿，换来的是一次次算计。现在我醒过来了，不想再装糊涂。”
太阳终于完全跃出云层，雾气被撕开，整片田野亮了起来。望岑抬起头，脸被光照着，有些发烫。
小雪绒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陈阳伸出手，粗糙的掌心朝上：“把手给我。”
她迟疑了一下，放上去。
他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手心：“你看这茧子，是几十年干活磨出来的。它不会骗人。真心对你好的人，也不需要你跪着感恩。你要记住，活得堂正，就不怕别人背后嚼舌根。”
望岑没说话，只是用力回握了一下。
回去的路上，她脚步比来时稳了许多。路过菜园时，顺手摘了两根青椒，放进围裙兜里。到院门口，她停下，转身问：“今天还要下田吗？”
“等会儿再说。”陈阳掏出钥匙打开堂屋门，“先把水烧上。”
她点点头，拎起扫帚准备扫院子。刚弯下腰，又听见他在屋里喊：“账本带了吗？”
“在屋里。”
“拿出来，放桌上。”
她返身进西厢房，从枕头下摸出那个旧本子，封皮己经磨得起毛。翻开看了看，第三页那行“修房顶，支出七十二元”还在，字迹没褪。
她把它端正地放在堂屋饭桌中央，旁边摆了个搪瓷杯压角。
陈阳从厨房出来，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这时，望岑站在窗前，发现自己的书包还挂在钉子上，补过的那一面朝外。阳光照进来，针脚细密，像一道愈合的疤。
她走过去取下来，抖了抖，塞进床头柜里。再出来时，顺手把门框上挂着的一串葱也拿了下来，准备洗了晾干。
陈阳正在灶台前添柴，火苗窜起来，映在他脸上。他忽然说：“以后这个家，钱你管，心你也得管。”
望岑停住手：“我？”
“你不信自己？”
她咬了下嘴唇：“我怕我做不好。”
“做不好就学。”他掀开锅盖，白气扑上来，“谁都不是一生下来就会劈柴、插秧、记账的。但只要肯干，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她站在灶房门口，看着他佝偻着背往灶膛里塞柴火，右手指节因常年用力有些变形，可动作依旧利落。
“陈叔。”她忽然开口。
“嗯？”
“我想……好好把这个家撑起来。”
陈阳没回头，嘴角却动了一下：“那就撑。”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去井边打水。水桶撞在井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把水倒进大盆，泡上待洗的碗筷，袖子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结实的手腕。
陈阳端着一碗凉白开放在窗台上，那是给望岑备着的。他走出厨房，站在院中看了看西厢房的窗户，又看了看堂屋桌上那个静静躺着的账本。
风穿过院子，吹动晾衣绳上的布条。他解下腰间的工具袋，往里面塞了把小锤子，又摸出烟斗，没点，就那么揣进裤兜。
望岑洗完碗，擦着手走过来：“接下来干什么？”
“等个人。”他说。
“谁？”
“该来的人。”
(http://www.220book.com/book/X4X1/)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