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照在门槛上，那道干掉的药渍边缘泛着暗色。陈阳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屋。他脱下湿透的工装，换上一件干净的灰布衫，袖口磨得发毛。屋里很静，只有灶膛里余火偶尔噼啪一声。
桌上摆着一碗姜茶，热气还在往上冒。碗边压着一块粗布，是望岑常用的那块。他坐下来，端起碗喝了一口，辛辣的味道顺着喉咙下去，身子慢慢暖起来。
他放下碗时，看见望岑站在灶台前，正用抹布擦锅底。她的右手食指上有个水泡，鼓得发亮，贴在指腹外侧。他皱了眉。
“手怎么弄的？”
她没抬头，“没事，碰了一下。”
“疼不疼？”
“不疼。”她说完想把手藏到身后，却被他伸手轻轻拉住手腕。
他的手指粗大，关节变形，动作却稳。他盯着那个水泡看了几秒，松开手，起身走向柜子。他从最下层拿出一个铁皮盒子，打开后取出棉球和一小瓶药膏。
“坐。”
她迟疑了一下，在桌边坐下。他拧开瓶盖，蘸了点酒精涂在棉球上，先擦了擦她的手指周围。她缩了一下，没抽走。
他低声问：“什么时候烫的？”
“昨天烧水的时候。”她声音轻，“我没注意，火窜上来了一下。”
“为什么不说话？”
她摇头，“说了也没用，又不是大事。”
“这不是小事。”他说，“你要是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受了苦？”
他用针尖小心挑破水泡，挤出液体，再涂上药膏。包扎时用了两圈白布条，缠得不紧也不松。做完这些，他没松手，而是看着她。
“你还记得刚来那年冬天吗？”
她抬眼。
“春节那天，我在柴房看见你蹲在角落吃馒头。外面下雪，你手里那个馒头冻硬了，啃一口掉渣。你怕被人发现，吃得特别慢。”
她的眼睫动了下。
“我知道你不想让任何人难堪，也不想麻烦别人。可你是孩子，不是工具。我不需要你什么都扛着。”
她低下头，手指捏着衣角。
“以后有事就说，痛了就喊疼。这个家，你不许再一个人熬。”
她点头，声音很小：“嗯。”
他松开手，自己也坐了下来。桌上那碗姜茶还剩半杯，他端起来又喝了一口。温度刚好。
“今天早饭煮了粥，还有腌萝卜。”她站起来想去灶台，“您要不要再吃点？”
“不用，你吃过了？”
“吃了。”
“多吃点。米缸里新添了两斤米，鸡蛋也买了西个。往后每天早上煮一个蛋，你必须吃。”
她愣了一下，“您不是说……”
“我说了算。”他打断她，“账本我撕了一页给你写单子，就在碗底下压着。你看过了？”
“看了，收好了。”
他点头，没再多说。屋子里安静下来，阳光移到了桌面，照在那只空碗上。
她收拾完灶台，回来把铁皮盒子放回柜子。经过他身边时，他忽然开口。
“建军昨晚说的话，别往心里去。”
她停住。
“他说的那些话，脏得很。你不用信，更不用怕。他是想吓你，让你觉得自己不该待在这儿。但他错了。”
她转过身，看着他。
“我没有偏心。我只是在认谁才是真正对我好、对这个家好的人。你做了什么，我都看在眼里。他们做了什么，我也清楚。”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轻轻应了一声：“我知道。”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看了看天。云散了不少，风也停了。院子中间的积水己经退去大半，只剩低洼处还有些泥水。西厢房的门开着，晾在竹竿上的工装还在滴水。
他正要说话，听见院墙外传来脚步声。有人快步走过土路，鞋底踩在碎石上发出沙沙声。他没在意，以为是邻居路过。
望岑也听见了。她走到窗边，不经意往外看了一眼。
巷子口，陈玉凤穿着红毛衣，手里攥着个信封，低头往邮筒里塞东西。邮筒是绿色的，钉在路边的电线杆上。她塞进去后立刻转身，走得很快，头都没回。
望岑看了一会儿，关上了窗户。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她说，“玉凤姐刚才从外面过，像是要去赶集。”
他嗯了一声，没多想。
“你去休息一会儿吧，忙了一夜。”
“我想把门槛那块油布整理一下，怕风吹跑了。”
“去吧。”
她走出门，蹲在门口调整油布的位置。那块布西角都压了小石块，她一个个重新压实。阳光照在她包着纱布的手指上，白布有些反光。
陈阳坐在桌边，喝了最后一口茶。杯子放下时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他觉得肩膀有些沉，眼睛也发涩。昨夜几乎没睡，现在事情一件接一件，脑子还在转。但他不能歇，只要他在一天，就得守住这个家。
望岑回到屋里，把扫帚靠在墙边。她看见他坐着不动，轻声问：“您累了吧？”
“还好。”
“我去烧点热水，您洗把脸。”
“不用忙。”
“您昨天淋了雨，又熬夜，总得清清爽爽的。”
她转身去灶台添柴。火苗慢慢升起来，映在她脸上。她侧脸的轮廓很清晰，睫毛在光影里微微颤动。
他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说：“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别走。”
她回头看他。
“我说真的。就算天塌下来，你也得留在这儿。你是这个家的人，谁也不能把你赶出去。”
她抿了抿嘴，点点头。
“我不走。”
他说完，闭了会儿眼。再睁开时，锅里的水开始冒汽。
她提起水壶，倒进盆里，试了试温度，端到他面前。
他撩水洗脸，凉意让他清醒了些。擦干后，他把毛巾搭在椅背上。
“谢谢你。”他说。
她摇头，“该我谢您才对。”
两人没再说话。屋里只有炉火燃烧的声音。
外面的巷子恢复了安静。邮筒口朝下倾斜，雨水流得差不多了。那个写着“教育局收”的信封己经看不见，被投进了筒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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