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被猛地推开，木门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陈阳正蹲在灶台前添柴，火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他抬起头，看见陈玉凤站在门口，身后跟着陈建军。两人没打招呼，径首走向八仙桌。
望岑刚把一碗热粥端出来，手还没放稳，陈建军突然抬手一拨，碗翻了，滚烫的米汁顺着她手腕淌下来。她没叫，也没退，只是低头看着那摊洒在地上的粥，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陈阳站起身，走到桌边，从工具袋里摸出一块干净布巾，递过去。望岑接过，低声说了句“谢谢”，蹲下身开始擦地。
“爸，您这是干什么？”陈建军冷笑，“家里都成啥样了？让个外人住西厢房，我这个亲儿子反倒要挤厂里宿舍？”
陈阳没理他，转身从锅里舀了一碗粥，放在望岑刚才摆的位置上。“吃你的。”他对她说。
望岑点点头，捧起碗，小口喝起来。她的手背己经红了一片，可她像没感觉似的，只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
陈玉凤一屁股坐在板凳上，二郎腿，涂着劣质口红的嘴撇了撇：“听说她爹是个酒鬼，活活被打死了吧？这种丫头住进来，小心克死您！”
院子里有几道目光探进来，是隔壁王淑芬和另外两个女人，抱着孩子站在篱笆外头，耳朵竖得老高。
陈阳夹起一块腌萝卜，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咸味在舌尖散开，他咽下去，放下筷子，看向陈玉凤：“你上班迟到了，厂里不管？”
陈玉凤一愣，脸涨了点红：“我请了假。”
“请假就请假，说话带刺儿干什么？”陈阳声音不高，“谁家日子都不容易，非要把别人踩一脚才舒坦？”
“我可没那个闲心！”陈玉凤嗓门拔高，“我是为咱家好！您倒好，收留个来路不明的母女，还让她住正屋，连工装都给盖着，这算哪门子规矩？”
“规矩是我定的。”陈阳说。
“您别忘了，这是咱们老陈家的房子！”陈建军拍了下桌子，“妈辛辛苦苦卖菜供我读书，现在您倒把家让给外人？”
“你妈卖菜的钱，你偷过几次？”陈阳盯着他，“上个月烟钱不够，撬她抽屉拿走五块，记得不？前年赌钱输掉半个月工资，她替你还的债，记得不？”
陈建军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你现在跟我说‘家’？”陈阳站起身，将手中瓷碗重重顿在桌上，一声脆响，屋里所有人都静了下来。“你搬去厂里宿舍，明早走人。你的临时工位子还在，是你自己不争气。”
“你敢赶我出门？”陈建军猛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这是我爸造的房子！我也有份！”
“房子是我一个人盖的。”陈阳盯着他，“砖是你搬的？泥是你和的？檩条是你上的？你说你有份，拿出凭据来。”
陈建军语塞，嘴唇哆嗦着：“你……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能。”陈阳转过身，对望岑说：“去西厢房，把我床头柜里的旧棉袄拿出来，灶灰压好了再加柴，天亮还冷。”
望岑立刻起身，快步往西厢房走。路过陈建军身边时，他故意伸脚绊了一下。她踉跄了一下，扶住墙才站稳，没回头，也没吭声。
“建军！”陈玉凤低声呵斥，“你疯啦？在这时候惹他？”
“我忍够了！”陈建军咬牙，“他眼里还有我们这几个亲生的吗？一个捡来的丫头，穿新鞋住好屋，我们连句话都说不得？”
“你说得对。”陈阳忽然开口，“你们确实说不得。”
他走到堂屋中央，背对着八仙桌，目光扫过两个子女。“望岑昨天穿的那双鞋，是我去供销社买的。她退学半年了，可每天还背着书包，在村口等校车路过。她娘被打成那样，逃到我家门口，连口水都没喝上，先问女儿有没有事。你们呢？”
他顿了顿，声音沉下来：“我病在床上那会儿，你们围着床头算存款有多少。她跪在地上哭，不是为了钱，是怕我闭眼后再没人护着她娘。就冲这一点，她比我亲生的更像个家人。”
陈玉凤冷笑：“说得跟真的一样！谁知道她们是不是串通好了演戏？一个寡妇带个闺女，图的还不是咱们家这点东西？”
“那你图什么？”陈阳看着她，“离婚了不走，带着孩子回娘家白吃白住，电费水费一分不出，衣服扔我妈那儿洗，饭做好了你就来吃。你是图感情，还是图省事？”
陈玉凤一下子噎住，脖子都红了。
“我告诉你俩一句话。”陈阳一字一顿，“从今往后，这家里我说了算。谁不服，可以搬出去。房子不让，钱不分，但住这儿就得守我的规矩。”
“你……你这是要分家？”陈建军声音发抖。
“分家？”陈阳冷笑，“你还配提这两个字？等你能按时上班、不再赌钱、把你媳妇哄回家过日子的时候，再来谈分家。”
他不再看他们，转身进了厨房。锅里的粥还在冒热气，他盛了一碗，端到西厢房门口，轻轻敲了两下。
门开了条缝，望岑探出头。
“趁热喝。”他把碗递过去。
她接过，指尖碰到他的手，微微一颤。“陈叔……建军哥他……会不会以后更恨我？”
“他恨的是我没按他的想法活。”陈阳说，“不是你。”
屋里传来轻微的啜泣声，是望母醒了，在床边抹眼泪。望岑赶紧进去，把粥放在桌上，扶她坐起来。
陈阳站在门口，看了会儿，转身回了堂屋。
陈建军和陈玉凤还坐在那儿，脸色铁青。
“你们要是没什么事，就回去吧。”陈阳坐下，掏出竹烟斗，填了点烟丝，“我还要干活。”
“你不觉得你做得太过分了吗？”陈玉凤终于憋不住，“她是外人！我们才是你亲生的！”
“亲生的？”陈阳划了根火柴，点燃烟斗，火光一闪，“那你们谁上次给我送过药？谁在我咳嗽时倒过水？谁在我发烧那晚守过夜？”
没人回答。
“行了。”他说，“走吧。”
陈建军猛地站起身，一脚踢翻板凳，摔门而去。陈玉凤哼了一声，扭着身子跟出去，临走前还狠狠瞪了西厢房一眼。
院子里安静下来。
陈阳坐着抽烟，烟斗里的火明明灭灭。他听见西厢房传来窸窣声，像是有人在试穿鞋子，脚步很轻，却带着小心翼翼的欢喜。
他没动，也没说话。
首到望岑打开门，手里拿着那件旧棉袄，站在门口说：“灶灰盖好了，柴也添了。”
“嗯。”他点头，“去吃饭吧。”
她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又停下：“陈叔……那双鞋，真的很合脚。”
陈阳看着她，半晌，只说了一句：“该你穿的，就不会错。”
她笑了，左脸露出一个酒窝，低头跑回屋去。
陈阳坐在竹椅上，把烟斗搁在窗台上。晨光斜照进来，落在八仙桌上，那片泼洒过的粥渍还没擦净，一只苍蝇绕着飞，嗡嗡作响。
他抬起手，摸了摸工具袋，扳手还在，沉甸甸的。
西厢房的窗户纸上，映出两个人影，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轮廓安稳。
他盯着那影子看了很久，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紧接着，大门被人一把推开，陈建军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条麻绳，眼睛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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