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在院门外停了。
陈建军站在门口,手里捏着半截烟,没点。他抬头看了眼堂屋门,又低头看了看脚上的泥,迟疑了一下,还是跨进了院子。
陈玉凤跟在后面,头发卷得乱糟糟的,嘴唇涂了红,但颜色不匀。她一进门就往地上啐了一口,声音拖得长:“装神弄鬼,大清早叫人来干啥?”
小儿子陈建平缩在最后,低着头,手插在裤兜里,指甲缝里还沾着昨夜打牌留下的灰。
堂屋里,陈阳坐着没动。八仙桌中央摆着牛皮纸袋,借条压在上面,边角。阳光从窗格照进来,落在那张纸上,字迹清楚。
望岑站在厨房门口,手里端着茶壶,没上前。她看着三个人一个个走进来,谁也没打招呼,也没坐下。
陈阳抬起眼,扫了一圈。
“人都到齐了。”他说。
没人应。
陈建军拉过一条板凳,坐得歪斜。陈玉凤站着不动,两手叉腰。陈建平蹭到墙角,靠着柜子,像要躲进去。
陈阳没再说话。他伸手把借条拿起来,举到眼前看了一会儿,然后慢慢翻过去,背面朝上,轻轻放在桌上。
“建军。”他开口,“你写这张条子的时候,想过后果吗?”
陈建军冷笑一声:“爸,您别演了。一万二怎么了?您以前给外人钱的时候,怎么不说后果?现在倒来问我?”
“外人?”陈阳转头看他,“你说谁是外人?”
“还能有谁?”陈玉凤抢话,“那个捡来的丫头片子!住我们家吃我们的,穿我们的,现在倒成香饽饽了?您要把房子地契都给她?”
陈阳没理她。他把手伸进上衣内袋,摸出三份文件,纸页发白,边角整齐。他一份一份拿出来,按顺序摆在桌上。
三人盯着那叠纸,没人说话。
陈阳拿起最上面那一份,打开。
“我,陈阳,现年五十三岁,精神正常,意识清醒,自愿与亲生长子陈建军断绝父子关系。”他念得很慢,每个字都清楚,“自即日起,不再承担任何抚养、赡养义务,也不再承认其为本人血缘后代。”
屋里静得能听见纸页翻动的声音。
陈建军脸色变了:“你疯了?就因为我写了张条子?你真要去法院告我?”
“不用去法院。”陈阳放下文件,抬头看他,“这东西,我不打算交上去。但它在我手里,就够了。”
他把文件一甩,扔到陈建军面前。纸张滑过桌面,落在他膝盖上。
“你挪用厂里材料卖钱,三年七万三千六百元,一笔一笔我都记着。你和地痞合伙倒卖柴油,被派出所抓过两次,一次罚款八百,一次拘留五天。你老婆知道你在外面欠赌债吗?”
陈建军猛地站起来,椅子被带倒,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你偷听我?偷看我信?你还是不是我爹!”
“我不是你爹?”陈阳声音没高,“那你告诉我,谁供你吃穿到二十岁?谁给你娶媳妇办酒席?谁替你还赌债跑腿求人?”
他站起身,走到桌前,拿起第二份文件。
“陈玉凤。”他念名字时像报数,“你把孩子关在柴房两天,不给饭吃,邻居听见哭声报警,民警上门才放人。你丈夫不要你,是因为你打孩子打得夜里整条街都睡不着。”
陈玉凤嘴唇抖着:“你……你胡说!那是我亲生的!我想怎么管就怎么管!”
“你亲生的?”陈阳把文件甩到她脸上,“那你看看这个。”
他从牛皮纸袋里抽出一张照片,扔在桌上。是个小孩,脸上有巴掌印,蜷在角落,眼睛睁着,没哭。
“这是你女儿。去年腊月二十八拍的。望岑路过你娘家,看见门缝里塞着饭团,才拍下来。”
陈玉凤脸色一下子白了。
陈阳拿起最后一份文件。
“陈建平。”他声音低了些,“你偷卖祖宅铜炉,换烟酒。那炉子是你太爷爷传下来的,供了三代人。你拿去熔了,换了三百二十七块钱,买了两条烟,两瓶白酒,还有赌场里的筹码。”
小儿子头垂得更低,手从裤兜里抽出来,指节发红。
“你们三个。”陈阳把三份文件全推到桌中央,“一个贪,一个狠,一个混。我忍了二十年,等你们回头。可你们越走越偏。”
他环视一圈,目光停在每人脸上。
“今天我把话放在这儿。从今往后,我和你们,没有父子情,没有父女义,没有兄弟恩。你们进这个门,我不拦。但别叫我爹,也别想从我这儿拿一分钱。”
屋里没人出声。
陈建军咬着牙:“你真做得出来?为了个外人,断亲?”
“外人?”陈阳笑了下,“她给我端水,记得我咳嗽要喝温的。她半夜起来添柴,怕我冷。她编竹筐卖钱,第一笔收入全交给我买药。你说谁是外人?”
他转身看向西厢房方向。
“望岑。”
“在。”她立刻应声,放下茶壶走过来。
“去收拾东西。”陈阳说,“我们搬。”
“搬?”陈玉凤尖声叫起来,“搬哪儿去?这是你家!房产证写的是你的名!你敢走?”
“房产证是我的。”陈阳点头,“所以我有权决定谁住,谁不住。”
他从工具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放在桌上。
“老宅归我。但我不会再住。下周镇上编织作坊批下来,我和望岑母女搬去那边。这房子锁上,谁也别想进来。”
陈建军突然扑上来,一巴掌拍在桌上:“你老糊涂了!那破作坊能挣几个钱?你真信那个丫头能养你?”
陈阳没动。
“你忘了上个月是谁给你买的止咳糖浆?是谁每天早上煮粥,看你吃完才去上学?”他盯着儿子,“你结婚那天,我掏两千块。你现在,给我买过一包烟吗?”
陈建军哑了。
陈阳弯腰,把三份断绝书重新收进牛皮纸袋。他拉上袋口,夹在腋下。
“你们走吧。”他说,“我不想再看见你们在这个院子里闹。”
陈玉凤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没出声。她看了看地上的照片,又看了看那三份文件,终于转身往外走。
陈建军站在原地没动。
“你还想干什么?”陈阳问。
“你真不管我们了?”他声音有点抖,“我是你儿子。”
“你是我生的。”陈阳说,“但我不是非得认你。”
他走到门口,拉开堂屋门。风吹进来,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响声。
“走。”他说。
陈建军低头,一脚踢翻了板凳,摔门出去。
陈建平最后一个走,临出门回头看了一眼。望岑正站在八仙桌旁,低头整理茶具。她的手稳,动作轻。
门关上了。
院子里安静下来。
陈阳站在堂屋中央,看着空了的座位。桌上三份文件留下的印子还在,浅浅的,像压过的痕迹。
他转身对望岑说:“去拿行李吧。先收拾要紧的东西。”
“好。”她应了一声,转身往西厢房走。
陈阳走到墙边,取下千斤顶,抱进工具房。出来时顺手把扫帚也拿了,靠在门边。
他抬头看了看天。日头己经升起来,照在院墙上,暖了些。
望岑抱着一个布包出来,放在门槛上。里面是几件衣服,一个搪瓷缸,还有她白天编了一半的竹篮。
陈阳走过去,伸手接过布包。
“镇上房子小。”他说,“带够用的就行。”
“嗯。”她点头,“剩下的,以后再说。”
他把布包放在一边,回身关堂屋门。锁扣落下,咔哒一声。
远处传来狗叫,有人在巷子里喊名字。
陈阳站在院中,手里拿着钥匙。
望岑站在他旁边,没说话。
他低头看了看她,又抬头看了看门。
门开了,就能进来。
门关了,就得走。
他把钥匙放进衣兜,拉上拉链。
风从南边吹来,扫帚倒了,滚到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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