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把扫帚从墙角吹到了门边。
陈阳弯腰捡起来，靠回原处。他站在院中没动，望岑也没进屋。两人隔着几步远，谁都没说话。
过了会儿，陈阳开口：“明天，把东西都拿出来。”
望岑点头。她明白他说的是什么。那些纸，那些记了年月的本子，还有藏在工具箱夹层里的照片。不是威胁，是证据。
第二天一早，她去通知三个子女。每人一句话：“爸叫你们来开会，十点前到。”
陈建军叼着烟来的，衣服皱着，眼发红。陈玉凤抱着孩子，头发乱，嘴没擦干净。陈建平最后一个进门，低着头，手插在裤兜里。
堂屋门开着。八仙桌擦过了，摆在屋子中间。桌上放着牛皮纸袋，旁边是一沓纸，用搪瓷缸压着。还有几张照片，边缘发黄。
陈阳坐在主位，工装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粗糙的手。他没看他们，先把茶杯摆正，再把烟斗放在左边。
“人都来了。”他说。
没人应声。
陈建军想坐下，发现只有三条板凳。他拉过一条，坐得不稳。陈玉凤站着，把孩子换到另一只手。陈建平靠着墙，脚蹭地。
陈阳打开牛皮纸袋，抽出第一张纸。
“建军，你写这张借条是去年腊月二十六。金额一万两千。”他放下纸，抬头，“我没借过你钱。你也没找我借过。这字是你写的，指纹是你按的。”
陈建军冷笑：“你又没签字，能算数？”
“不算数。”陈阳点头，“但它和你上个月卖柴油的账单在一起，就说得通了。”
他从袋子里抽出一张收据。上面写着日期、数量、金额，收款人签名是“陈建军”。
“县燃料公司查过记录。你倒卖了西次，共两吨零三百公斤。每次都是厂里值班时偷运出去的。”陈阳把收据摊开，“派出所笔录写着，你被逮住两次。一次罚了八百，一次关了五天。你老婆不知道？”
陈建军脸变了。
“你还欠赌债。”陈阳继续说，“西街老刘那里欠三千七，东巷麻将馆欠一千二。你拿家里的米面抵账，送去过三次。”
陈建军猛地抬头：“你派人盯我？”
“我不用派人。”陈阳声音没变，“你自己留的条子，在抽屉夹层里。我清理工具箱时看见的。”
他转向陈玉凤：“你女儿，去年腊月二十八被人拍到脸上有伤。蜷在柴房角落，饭是从门缝塞进去的。”
陈玉凤脸色白了：“谁拍的？哪来的照片？”
陈阳把照片推过去。小孩缩在墙角，眼睛睁着，脸上红肿。
“望岑路过你娘家看见的。”他说，“她报了警，民警去了才开门。你丈夫为什么离婚？因为他回家看见孩子不吃不喝，身上全是印子。”
陈玉凤嘴唇抖，没说话。
“你打孩子不是一次两次。”陈阳拿出一张纸，“邻居王淑芬作证，去年秋天听见半夜哭声，连续三天。她敲门劝，你说‘老子管娃轮不到外人’。”
陈玉凤低头，手指掐住孩子的背带。
陈阳看向陈建平：“祖宅铜炉是你卖的。三百二十七块。换烟酒，还有一千筹码。”
小儿子肩膀塌下去。
“炉子是你太爷爷留下的。”陈阳声音低了些，“供过香火，拜过节。你拿去熔了，当废铜卖。镇上回收站老板认得你，也认得炉脚上的刻字。”
他停了一下，环视三人。
“我不是今天才知道这些事。”
“建军挪款三年，我装不知道。玉凤打孩子，我没拦。建平偷炉子，我也没追问。”他指着手边的材料，“但我记下了。一笔一笔，都在这儿。”
陈建军突然笑了：“那你干嘛现在拿出来？就因为我们反对你跟那个丫头走？你偏心偏到骨头里了！”
“偏心？”陈阳看着他，“你结婚那年，我掏两千办酒席。你现在，给我买过一盒止咳药吗？”
屋里静了。
“望岑上个月给我买的糖浆，是你妈活着的时候都没给过的细心。”陈阳说，“她每天早上煮粥，等我吃完才去上学。夜里起三西次，看火灭了没有。你呢？你回来几次？”
陈建军咬牙：“那是她想讨好你！图你那点家底！”
“家底？”陈阳笑了，“我现在住的房子，房产证是我的名字。我想让谁住，不让谁住，我说了算。”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放在桌上。
“下周，编织作坊批下来。我和望岑母女搬过去。这房子锁上，你们谁也别想进来。”
陈玉凤终于开口：“你疯了？为了个外人，赶自己儿子出门？”
“外人？”陈阳看着她，“她给我端水记得温度。你妈病重那年，你回来过几趟？她咽气那天，你在哪儿？”
没人说话。
“你们三个。”陈阳把三份文件摊开，“一个贪，一个狠，一个混。我等了二十年，想你们改。可你们越走越远。”
他收起文件，重新装进牛皮纸袋，拉紧封口。
“我不是不给你们机会。是你们把每一次机会，都踩进了泥里。”
他说完，坐回椅子，不再看他们。
堂屋里安静得像冬天的井。风吹进来，掀了下桌上的纸角，又被搪瓷缸压住。
陈建军盯着父亲的脸。那张脸没什么表情，不像生气，也不像伤心。就像一块磨钝了的铁，再也敲不出火星。
陈玉凤低头看孩子。小孩睡着了，嘴微微张着。她忽然想起，上次给孩子买新鞋是什么时候。记不清了。
陈建平的手从裤兜里抽出来，指甲缝里的灰蹭到了裤子上。他想擦，又停下。
望岑一首站在厨房门口。她手里拿着茶壶，水早就凉了。她看着陈阳的背影，看到他右手搭在烟斗上，指节粗大，纹丝不动。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太阳移到屋顶正上方，光从窗格照进来，落在空座位上。
陈阳没动。
没人敢先起身。
陈建军终于开口：“你要我们怎么做，才算回头？”
陈阳抬眼看他。
“你问我？”他说，“你做过一件让我安心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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