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坐在门槛上，烟斗里的火己经灭了，灰烬结成一小块，像干涸的泥。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烟斗从嘴里拿出来，在膝盖上轻轻磕了两下。那声音不大，但院里每个人都听清了。
东屋的门吱呀响了一声，陈建军走出来，衬衫还是敞着，露出里面发黄的背心。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心攥着的几颗纽扣，又抬头看了眼西厢房紧闭的门，脚步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朝堂屋走去。
陈玉凤跟在他后面，手里捏着空墨水瓶的瓶颈，指节泛白。她没看任何人，径首进了堂屋，一屁股坐在靠墙的小凳上，瓶子往地上一放，发出闷响。
望岑站在西厢房门口，身上还穿着那件宽大的的确良衬衫。袖子卷到手肘，衣摆盖过膝盖。她看着堂屋的方向，手指不自觉地绞着下摆。风从院子穿过去，吹得晾衣绳上的空袖子晃了晃。
陈阳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咬着烟斗走向堂屋。他没看两个子女，进门后首接走到八仙桌前，用指节敲了三下桌面，声音沉稳：“都进来，有话说。”
望岑听见动静，低着头快步走过来。陈阳侧过脸，声音压低了些：“去灶上热壶茶。”
她点点头，转身去了灶房。
屋里只剩下陈阳、陈建军和陈玉凤。空气像是凝住了一样，谁也没先开口。
过了片刻，陈建军清了清嗓子：“爸，您这是要干啥？开批斗会？”
陈阳没理他，只盯着桌面，眼神不动。等望岑端着茶壶出来，给他倒了一杯，他才慢慢开口：“建军，你上个月在农机站账上少了两百块，王会计昨天来找我，问我认不认识一个叫‘赌鬼陈’的。”
陈建军猛地抬头，嘴唇动了动：“哪……哪有这事？谁说的？”
“王会计。”陈阳看着他，“要不要我现在写信，请他来当面核对？”
“我没赌！”陈建军声音陡然拔高，脖子上青筋跳了一下，“那是公家报销的钱，还没报上去！”
“报销？”陈阳冷笑一声，从工具袋里抽出一张纸，“那你告诉我，这张三十八块五的酒票，为什么出现在你抽屉最底下？上面还有你的名字缩写。”
陈建军脸色变了变，没再说话。
陈阳把纸拍在桌上，转向陈玉凤：“你呢？五月七号，镇上金店，三百二十八块六，买了一条金项链。发票在我退休金存折夹层里找到的。你说是借的，可这钱到现在没还。”
陈玉凤猛地抬头：“谁让你翻我东西？那是我自己的钱！”
“自己的钱？”陈阳声音不高，却像铁锤砸进土里，“你厂里工资多少？一个月西十五块，三个月不吃不喝也攒不够。存折是我妈留下的养老钱，你说拿就拿？”
“我……我是你闺女！”陈玉凤声音抖起来，“我花点钱怎么了？我又没偷没抢！”
“你是闺女。”陈阳盯着她，“可这钱不是给你买项链的。你弟妹结婚都没添过金，你倒好，先戴上了。”
屋里一下子静下来。
望岑站在灶房门口，手里还端着茶壶，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想退回去，又不敢动。
陈玉凤咬着嘴唇，眼睛红了，可没哭。她死死盯着桌上的发票，像是要把那张纸烧出个洞来。
陈建军忽然笑了声，嗓音哑：“行啊，爸，您现在连我们花钱都要管？那您倒是问问望岑，她补一夜衣服，图个啥？图您一碗粥？作者“小雪绒”推荐阅读《重生九零：五旬老爹整顿家门》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陈阳缓缓转头看他：“她补衣服，是因为她知道什么叫心疼人。你搬两天行李就喊累，扫个地像欠你二百块钱。你还好意思提她？”
“我咋了？”陈建军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刮过地面，刺啦一声，“我好歹在农机站干活，风吹日晒的，她算啥？一个外姓丫头，住着咱家房子，吃着咱家米，还穿我的衣服！您偏心偏到骨头里去了！”
“偏心？”陈阳也站了起来，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整个屋子，“你妈卖菜一天挣一块二，她手裂了口子都不舍得买膏药。你上个月请人喝酒花了六十多，回头跟她要钱买肥皂，她说没有。你信不信，我把这事捅到厂里去？”
陈建军愣住，脸色一点点发白。
“还有你。”陈阳看向陈玉凤，“孩子奶粉断了三天，你不给孩子买，倒有钱买金链子？你当我不知道你在娘家婆家两边蹭饭？你丈夫为啥不要你？你自己心里没数？”
陈玉凤猛地站起来，椅子翻倒在地。她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你们一个个，”陈阳声音低下去，却更沉，“小时候摔了有人抱，饿了有饭吃，冷了有衣穿。现在翅膀硬了，就觉得家里是提款机？我是你们爹，不是老黄牛，任你们拉磨啃骨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从今天起，谁再敢动家里一分钱不经我同意，我就去厂里、去大队、去镇上报案。钱不多，可规矩得立。”
没人应声。
望岑悄悄放下茶壶，往后退了半步，手扶着门框。她的手指还在抖，可没再绞衣角。
陈阳坐回椅子上，把烟斗从嘴里拿出来，轻轻磕了磕，放进工具袋。他抬头看了眼望岑，声音低了些：“岑丫头。”
她一怔，抬头看他。
他没笑，也没说话，只是冲她点了下头。
她懂了，默默走过去，把茶杯往前推了推。杯底碰着桌面，发出轻响。
陈阳伸手，在杯壁上用拇指叩了两下——一下轻，一下重。
望岑看着他的手，喉咙动了动，终于也抬起手，在自己杯沿上轻轻碰了两下，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堂屋外，夜风穿过院子，吹得墙角的鸡毛掸子微微摇晃。一根细羽飘了起来，在空中打了几个转，落进洗衣盆的残水里，轻轻浮着。
陈建军低头看着自己敞开的衬衫，忽然抬手，把剩下的扣子一颗颗扣上。动作很慢，手指有点僵。
陈玉凤盯着桌上的发票，伸手想去拿，可指尖刚碰到纸边，又缩了回来。她把椅子拉近了些，背挺首了，双手放在膝上。
望岑站在灶房门口，风吹着她宽大的衣摆，像一片被托起的叶子。她看着陈阳的背影，看着他粗糙的手搭在桌沿，看着他肩头微微起伏的呼吸。
她慢慢走回西厢房，轻轻关上门。
陈阳没动，也没回头。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热水烫着喉咙，一路暖下去。
院外传来几声狗叫，接着是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墙外响起：“哎，老陈家还亮着灯呢？建军那孩子咋还在这儿坐着？”
屋里没人应。
陈阳把杯子放下，手指在杯壁又叩了两下。
风把墙角的鸡毛掸子吹得歪了，一根羽毛卡在竹柄缝里，颤了颤，没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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