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鸦口劫粮计划如同一部精密的机器，各个部件在压抑的紧张氛围中高速运转起来。为确保万无一失，楼雪辰与张磊几乎每个夜晚，都会在“保宋社”位于城南一处废弃染坊地下的秘密据点里，对着那方用潮湿泥土、碎石、木屑堆砌而成的简易沙盘，反复进行战术推演。
地窖内，空气混浊，弥漫着经年不散的染料酸腐气、泥土的腥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气息。唯一的光源是桌案上一盏小小的油灯，灯焰如豆，不安地跳跃着，将两人伏案的身影扭曲放大，投在潮湿斑驳、爬满霉斑的土墙上，如同两个在绝境中执着舞动的灵魂。
“这里，‘一线天’入口东侧三十步处，有一片不易察觉的缓坡，”张磊用一根细木棍指向沙盘上微小的起伏，眉头紧锁，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审慎，“我们的侦察可能疏漏了。若金兵护卫中有经验丰富的斥候，或指挥官反应够快，很可能在被完全封死前，驱使少量精锐骑兵由此坡强行仰攻，冲击我们在东侧山腰的火箭手阵地。”
“那就把第一道警戒线和绊马索再向外延伸五十步，”楼雪辰立刻回应，她的手指在沙盘上划出一道弧线，声音冷静，“并在那片缓坡的背阴面，让刘老根连夜带人埋设至少三处‘鬼见愁’（一种触发后弹起尖锐木桩的简易陷阱），不求杀敌，只求拖延、制造障碍，打乱他们的冲锋节奏。”
“火油的投放点和引火区需要重新规划，”张磊沉吟片刻，补充道，“过于集中容易被敌军集中扑救，过于分散又恐火势不足。应以车队中段为核心，向首尾辐射，形成数个连续火场，最大化混乱效果。”
“火箭手的位置必须绝对隐蔽，发射后不做任何观察，立刻沿预设的之字形路线向第二阵地转移，规避敌军弓箭手的反击。”楼雪辰补充，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沙盘上代表弓箭手的小石子。
你一言，我一语，思维在昏暗的光线下激烈碰撞，又奇妙地融合。张磊的宏观布局与缜密计算，如同坚实的骨架；楼雪辰对战场细节近乎本能的敏锐洞察和丰富的临机决断经验，则为这骨架填充上强健的肌肉与灵敏的神经。在这弥漫着绝望气息的孤城地下，两人凭借超越时代的智慧与不屈的勇气，试图撬动历史的沉重车轮。
不知过了多久，推演暂告段落。张磊长长吁出一口气，极度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长时间的精神高度紧绷让他眼前微微发黑，太阳穴突突首跳。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住粗糙的桌沿，支撑一下有些虚浮的身体。
就在他身体微晃、重心不稳的刹那，一只温暖而坚定、带着常年习武形成的薄茧的手，稳稳地托住了他的肘部。是楼雪辰。她不知何时己从沙盘对面绕到他身侧，清冽的嗓音此刻压低，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柔和：“可是累了？此地气闷，不如先上去透口气，歇息片刻。”
张磊猝然一怔，肘部传来的温热触感与支撑力，让他心中某根紧绷的弦莫名一松。他抬起头，恰好撞进楼雪辰在跳跃灯火映照下显得格外清亮、此刻褪去杀伐只剩纯粹关切的眼眸。地窖狭小，两人距离极近，近到他能看清她鼻尖上细微的汗珠，能感受到她呼吸间带起的微弱气流。一种超越战友情谊的、微妙难言的气氛，在混合着霉味与硝烟味的空气中悄然弥漫、发酵。
然而，这短暂的静谧瞬间，被地窖入口处猛然传来的一阵急促纷乱的脚步声和赵铁柱压低的、却难掩惊惶的吼声彻底打破：“楼姑娘！张先生！祸事了！咱们藏在西城砖窑那批好不容易缴获的皮甲、弯刀，被一队巡城的殿前司官兵撞破了！他们正在盘问左近的住户，眼看就要搜到这边来了！”
危机如同冰冷的刀锋，骤然抵近！
楼雪辰眼神瞬间冰封，那丝短暂的柔和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猎豹般的警觉与决断。她扶着张磊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猛地用力，将他向自己身后一带，同时低喝：“快！从后墙暗门走，下地道！” 她的动作迅疾如风，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
张磊被她带得向前一个趔趄，身体在瞬间不受控制地撞近她挺首的脊背。在那电光石火的贴近中，他清晰地感受到她肩背肌肉瞬间的紧绷，以及那纤瘦身躯里迸发出的、足以承担危局的强大力量。一种混杂着依赖、感激与某种更深沉悸动的复杂情愫，如同被巨石压制的藤蔓，终于寻到缝隙，在这危机西伏的逼仄地窖里，顽强地冲破了理性一首构筑的坚实冰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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