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擦黑，我的心就揪起来了。子时，就是半夜十一点到一点，那是一天里阴气最重的时候。选这个点儿去解降，想想就瘆得慌。
阿赞明师父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吃过晚饭，就开始不紧不慢地准备东西。这次带的家伙事儿比上次多：好几包不同颜色的药粉，几根更粗更长的刻符木钉，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铜镜，还有那把让我心有余悸的锋利小弯刀。他把这些东西仔细地包在一个黑布包袱里。
“师父，今晚……有危险吗？”我看着他摆弄那把弯刀，喉头有点发干。
阿赞明头也没抬：“解降哪有没风险的。情降牵扯活人精气，施降的人感应到有人破法，可能会反扑。”他顿了顿，瞥我一眼，“怕了？”
我硬着头皮摇头：“不怕！跟着师父，有啥好怕的。”嘴上这么说，腿肚子却有点转筋。
约莫十点多，那个叫颂恩的丈夫骑着摩托车来了，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更加苍白。他看到阿赞明准备的阵仗，眼神里也透出紧张。
“大师，都准备好了。我老婆……她今晚果然又去了那座庙附近，说是去散步，可哪有人半夜去那儿散步的！”颂恩的声音带着愤恨和无奈。
阿赞明点点头，没多话，把黑布包袱递给我拿着，自己只拎着一个小点的布袋。我们三人，趁着月色，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子外走。
颂恩说的那座庙，其实是个己经半废弃的小佛寺，离村子有段距离，周围是片杂木林。白天看着就有点荒凉，晚上更是阴森。月光被茂密的枝叶割得支离破碎，照在地上，斑驳陆离。林子里静得出奇，连虫鸣都听不到，只有我们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
快到庙门口时，阿赞明示意我们停下。他示意颂恩躲在附近一棵大树后面，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准出来，也不准出声。颂恩紧张地点点头，缩到了树后。
阿赞明则带着我，悄无声息地摸到庙墙的阴影里。这座小庙年久失修，墙皮剥落，窗户也破了。透过破窗，能看到里面有一点微弱的、摇曳的光，像是蜡烛。
阿赞明让我蹲下，他自己则凑近窗缝，朝里面仔细观察。过了一会儿，他缩回来，脸色凝重，低声对我说：“里面不止一个人。”
我心里一紧。除了颂恩的老婆，还有谁？难道是那个下降头的姘头？
阿赞明示意我别出声，他从布袋里掏出那面铜镜，又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暗红色的粉末，轻轻涂抹在镜面上。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铜镜调整角度，借着月光和屋内烛光的反射，让我也能看到屋内的情形。
我凑过去，屏住呼吸往里看。只见破败的佛堂里，点着几根白色的蜡烛。一个穿着传统筒裙的女人跪在佛像前，背影看起来就是颂恩的老婆，萍。她一动不动，像是在祈祷，但姿势僵硬得很不自然。
而在她身后不远处，阴影里还站着一个男人！个子不高，穿着深色衣服，看不清脸。他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正对着萍的背影低声念叨着什么。那声音含糊不清，但语调诡异，听得人头皮发麻。
“就是他了。”阿赞明低语，眼神锐利，“他在加固降头，吸取精气。”
只见那男人念叨了一阵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似乎是一些指甲和头发。他将这些东西放在蜡烛火焰上烤了一下，冒起一股青黑色的烟。那烟竟然不散，而是像有生命一样，丝丝缕缕地飘向跪着的萍，从她的口鼻和头顶钻了进去！
萍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但仍然没有回头。
我看得心惊肉跳，这场景太邪门了！
阿赞明不再犹豫。他对我打了个手势，让我准备好那包白色的驱邪粉末。然后，他猛地站起身，一脚踹开了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庙门！
“砰”的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庙里的男人吓了一跳，猛地回头！蜡烛光下，我看到一张尖嘴猴腮的脸，眼神里充满了惊愕和凶狠。他反应极快，立刻将手里那个布包朝我们扔过来，同时嘴里念出一串急促刺耳的咒语！
那布包在空中突然散开，里面的指甲头发像活了一样，带着一股黑气朝我们扑面而来！
“撒粉！”阿赞明低喝一声，自己则迅速结了一个手印，口中念诵起洪亮而庄严的经文，跟那男人的邪咒截然不同。
我赶紧抓起一把白色粉末，朝着那团黑气撒了过去！粉末遇到黑气，发出“嗤嗤”的轻响，像是冷水滴进热油锅，黑气顿时消散了大半。
那男人见法术被破，脸色一变，转身就想从后窗逃跑。
“哪里走！”阿赞明动作更快，手中的铜镜一晃，月光和烛光经过镜面涂抹的粉末反射，竟凝聚成一道淡淡的、乳白色的光柱，正好照在那男人背上！
“啊——！”男人发出一声惨叫，像是被烫伤一样，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他背上被光柱照到的地方，竟然冒起了丝丝白烟！
与此同时，那个一首跪着的萍，像是突然被抽走了力气，软软地瘫倒在地，发出了微弱的呻吟声。
阿赞明没有去追那个男人，而是快步走到萍的身边。他先是用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又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她的瞳孔有些涣散，脸色灰败。
阿赞明从布袋里拿出一个小竹筒，拔开塞子，凑到萍的鼻子下面让她闻了闻。一股强烈的薄荷混合着不知名草药的味道散开，萍咳嗽了几声，眼神渐渐恢复了一些神采，但依旧迷茫和虚弱。
这时，躲在树后的颂恩也冲了进来，看到倒在地上的妻子和逃跑的男人，又惊又怒，想去追，被阿赞明拦住了。
“先救人要紧。他中了我的‘破邪光’，一时半会儿跑不远，也无力再作恶。”阿赞明沉声道。
颂恩赶紧抱起妻子，连声呼唤她的名字。萍虚弱地看着丈夫，眼泪流了下来，似乎认出了他，但说不出话。
阿赞明让我帮忙，在佛堂中央清理出一块地方。他点燃了一种味道清香的草药，绕着萍的身体熏绕，驱散残留的邪气。然后又用清水混合另一种药粉，让颂恩一点点喂给萍喝下去。
忙活了好一阵，萍的脸色才稍微恢复了一点血色，沉沉睡去。
“大师，我老婆……她没事了吧？”颂恩焦急地问。
“降头己破，但她被吸取了不少精气，元气大伤。”阿赞明看着颂恩，语气严肃，“需要静养很长一段时间。而且，下降头的人没抓住根源，你们最好搬离这个地方，换个环境生活。”
颂恩感激涕零，又要下跪，被阿赞明扶住。
“报酬，按规矩给就行。”阿赞明只收下了颂恩之前准备的一个装着钱的信封，用手掂了掂，只从里面取了一小部分，剩下的还给了颂恩，“这些够了。多出来的，给你妻子买点补品。”
颂恩更是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回去的路上，月光清冷。我忍不住问：“师父，刚才您为啥不把那个下降头的家伙抓住？让他跑了，不是祸害别人吗？”
阿赞明沉默地走了一会儿，才说：“我们的目的是解降救人，不是替天行道。那个人中了破邪光，法术己破，反噬不小，短期内难以害人。至于以后……因果循环，自有报应。我们这行，插手太深，容易惹火烧身。”
他看了我一眼：“记住，我们解降师，是治病的‘医生’，不是执法的‘警察’。守住本分，才能活得长久。”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着师父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孤寂的背影，我好像有点明白了。他这个黑衣阿赞，虽然手段看起来有些邪门，但心地其实有他自己的规矩和善良。他只做该做的事，只拿该拿的钱。
这一次夜间解降，虽然吓人，但也让我对师父，对这个行当，有了更深一点的了解。这条路，不好走，但跟着师父，我心里好像更踏实了一些。只是不知道，我身上那个要命的“死降”，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彻底解决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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