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苏晴是被一阵细碎的响动弄醒的。窗帘没拉严，一道淡青色的天光从缝隙里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谁伸着的手指。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就听见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夹杂着孩子压低的嘟囔，像揣了只扑腾的小麻雀。
这是她回村的第二天。昨晚在灶间吃了嫂子煮的饺子，暖意在五脏六腑里窝了一夜，连梦都是热乎的。她披了件棉袄拉开门，正撞见乐乐踮着脚往门框上贴东西，小胳膊举得老高，后脑勺的小辫子随着动作一甩一甩，像只摇摆的小铃铛。
“乐乐？”苏晴轻唤了一声。
小家伙吓得一激灵，手里的胶带“啪嗒”掉在地上，转身时脸上还沾着点彩笔的颜料，红一块蓝一块，像只刚偷吃完野果的小松鼠。“姑姑！”她先是怯生生地叫了一声，随即又把背在身后的画往身后藏了藏，眼睛瞪得溜圆，“你咋醒啦？”
苏晴走过去弯腰捡起胶带，指尖触到孩子冻得微凉的小手：“天还没亮透呢，咋不多睡会儿？”她目光落在乐乐身后的画纸上，边角被攥得有些发皱，露出的一角能看见大片的红色，像团燃烧的火，“藏啥呢？给姑姑看看好不好？”
乐乐抿着嘴笑，小脸蛋上的酒窝陷得深深的，把画往身前挪了挪，又飞快地缩回去，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是……是给姑姑的礼物。”她声音细细的，带着点不好意思，“乐乐画了好久呢，昨晚等姑姑睡了才偷偷画完的。”
苏晴心里一暖，蹲下身平视着孩子，晨光落在乐乐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能送给姑姑吗？姑姑肯定很喜欢。”
乐乐重重地点头，把画递过来时，小手指还在微微发颤。画纸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边缘参差不齐，上面用蜡笔涂得满满当当，几乎找不出留白的地方。最显眼的是中间那个穿着奇形怪状“铠甲”的人——红色的头盔歪在一边，身上的铠甲涂得五颜六色，蓝色的胳膊配着黄色的腿，手里还举着根黑色的长条，像是……像是她店里裁布用的大剪刀？
“这是姑姑。”乐乐指着画里的人，小嗓门一下子亮起来，眼睛里闪着光，“乐乐听奶奶说，昨天有坏人欺负姑姑，所以姑姑就变成超人啦！你看这个铠甲，是用星星做的，刀枪不入！”她又指着那人手里的剪刀，“这个是魔法剪刀，能剪断坏人的坏话，还能把他们说的不好听的话，都变成糖果！”
苏晴的目光移到画的角落，那里用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写着一行字，笔画像是在纸上打了好几个滚：“姑姑是超人，能打败坏人。”字迹旁边还画了几个歪脑袋的小人，有的被画了哭脸，有的被画了叉叉，想来就是乐乐眼里的“坏人”。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那行字，纸面被蜡笔涂得有些粗糙，却带着孩子掌心的温度。昨天在饭店里，王浩他妈那些尖酸刻薄的话像针一样扎人，她强忍着没掉眼泪，可转身走出饭店时，肩膀还是忍不住发颤。她以为孩子还小，听不懂那些拐弯抹角的恶语，没想到乐乐全都记在了心里，还在画里给她披上了铠甲。
“姑姑穿上星星铠甲，是不是特别厉害？”乐乐仰着小脸问，小下巴微微扬起，像是在等一个肯定的答案。她早上天不亮就爬起来，翻出攒了好久的蜡笔，趴在炕桌上涂涂画画，生怕天亮了姑姑就回上海了，连冻得发红的小手都顾不上搓一搓。
苏晴把画紧紧抱在怀里，眼眶忽然就热了。在上海打拼的那些日子，她见过太多精明算计的脸，听过太多言不由衷的话，有时候累得首不起腰，也只能咬着牙说“没事”。可在这个七岁的孩子眼里，她不是那个在大城市里小心翼翼求生存的服装店老板，而是能被铠甲保护、能打败所有坏人的超人。
“嗯，特别厉害。”苏晴的声音有点哽咽，她伸手把乐乐搂进怀里，孩子身上带着淡淡的奶香味，混着点炕烟的味道，“姑姑收到礼物啦，这是我这辈子收到最好的礼物。”
乐乐在她怀里蹭了蹭，小胳膊搂住她的脖子：“那姑姑能不能别回上海了？乐乐每天给你画新的铠甲，有草莓味的，还有巧克力味的。”
苏晴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软得发疼。她轻轻拍着孩子的背，目光落在墙上——那里还贴着去年乐乐画的全家福，画里的她被画成了大头娃娃，穿着粉色的裙子，旁边的哥哥被画成了奥特曼的样子，举着拳头。“姑姑过完年再走，”她柔声说，“等乐乐放寒假了，姑姑就接你去上海，带你去看真正的高楼大厦，好不好？”
“真的吗？”乐乐一下子从她怀里挣出来，眼睛亮得像两颗黑葡萄，“能看到电视里的旋转木马吗？能吃到带花纹的蛋糕吗？”
“能，都能。”苏晴笑着点头，替她擦掉脸上的颜料，“不过现在，咱们得把这幅画贴在姑姑的房间里，让它给姑姑站岗放哨。”
乐乐立刻来了精神，捡起地上的胶带，踮着脚要去贴画。苏晴怕她够不着，把她架在肩膀上，孩子咯咯地笑，小手指挥着：“再往左一点……不对，再高一点……对啦！”
画被端端正正地贴在了苏晴床头的墙上，彩色的铠甲在晨光里泛着暖暖的光。乐乐趴在她的肩膀上，小手指着画里的超人：“这样坏人就不敢进来了，姑姑睡觉的时候，超人会保护你的。”
苏晴抱着她转了个圈，看着墙上的画，忽然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王浩那些嘲讽的话，张敏她妈那些嚼舌根的话，好像真的被画里的魔法剪刀剪断了，变成了乐乐说的糖果，甜丝丝的。
早饭时，林秀看着墙上的画，笑着说：“这丫头，昨天晚上就神神秘秘的，说要给姑姑一个惊喜，原来是画了这个。”她给乐乐夹了个荷包蛋，“你姑姑哪是超人啊，就是个普通人，不过在乐乐心里，姑姑比超人还厉害。”
乐乐捧着碗，用力点头：“姑姑就是超人！能自己开商店，还能赚好多钱给乐乐买糖果，比奥特曼还厉害！”
苏晴的哥哥苏磊正喝着粥，闻言放下碗，看着苏晴说：“晴晴，乐乐说得对。在咱家人心里，你就是最厉害的。别管别人说啥，自个儿日子过舒坦了，比啥都强。”他不善言辞，可说出的话却像灶膛里的炭火，稳稳地暖着人心。
妈妈也跟着说：“就是，咱不跟那些碎嘴子计较。你看乐乐都知道心疼你，比那些大人懂事多了。”她往苏晴碗里夹了块腌萝卜，“快吃，吃完了跟我去菜园摘点青菜，上午包包子吃。”
苏晴看着碗里的粥，热气腾腾的，映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光。墙上的画在视线里若隐若现，那个穿着星星铠甲的“超人”，正举着魔法剪刀，像是在守护着这个小小的房间，守护着这份朴素的温暖。
她忽然觉得，自己或许真的是个超人。不是因为能在上海开服装店，不是因为能赚多少钱，而是因为身后有这样一群人——会在寒夜给她熬姜汤的嫂子，会默默为她撑腰的哥哥，会把她画成超人的小侄女，会把她捧在手心疼爱的父母。他们就是她的铠甲，是她无论走多远，都能安心回头的底气。
上午包包子的时候，乐乐一首黏在苏晴身边，一会儿递擀面杖，一会儿递馅料，小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上海的旋转木马。苏晴一边包着包子，一边听她说，偶尔应和两句，心里那点残存的阴霾，早被这满屋子的面香和孩子的笑声吹散了。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墙上的画上，给那些五颜六色的铠甲镀上了一层金边。苏晴看着那行歪歪扭扭的字，忽然想，或许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超人，而她的超人，就是眼前这些平凡又可爱的家人。
至于那些所谓的“坏人”和“坏话”，在这样的暖意里，根本不值一提。
(http://www.220book.com/book/X7C7/)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