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块浸了水的蓝布,一点点漫过院子里的老枣树。灶间的烟囱还在冒着淡淡的白烟,混着晚饭的香气在冷空气里凝成细小的水珠,落在窗台上,亮晶晶的,像撒了把碎星子。
苏晴正帮着林秀收拾碗筷,瓷碗碰撞的脆响里,忽然听见堂屋传来爸爸的咳嗽声。她擦了擦手走出去,看见爸爸正坐在煤炉边抽旱烟,烟杆上的铜锅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妈妈坐在他旁边,手里纳着鞋底,线绳穿过布面的“嗤啦”声,和着窗外的风声,格外清晰。
“爸,少抽点烟,对嗓子不好。”苏晴走过去,拿起桌上的火柴盒,轻轻放在爸爸手边。
爸爸“嗯”了一声,却没把烟杆放下,只是抽得慢了些。烟圈从他嘴里吐出来,在灯光里打了个旋,慢悠悠地散开,模糊了他眼角的皱纹。“晴晴啊,”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点烟丝熏过的沙哑,像被砂纸磨过的木头,“这次回来,打算住到啥时候?”
“过了正月十五再走。”苏晴挨着妈妈坐下,看她手里的鞋底己经纳了大半,针脚细密得像鱼鳞,“店里那边都安排好了,不着急。”
妈妈手里的线停了停,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藏着点欢喜,又很快低下头,继续纳鞋底:“住得久点好,多陪陪乐乐,那丫头天天盼着你呢。”
煤炉上的水壶“呜呜”地响起来,水汽顺着壶嘴往上冒,在铁皮烟囱上凝成水珠,顺着管壁“滴答滴答”往下掉,像个小小的钟摆。苏磊从外面进来,拍了拍身上的雪沫——傍晚时飘起了细碎的雪粒子,落在地上就化了,只在屋檐下积了薄薄一层白。
“爸,妈,晴晴,你们在说啥呢?”苏磊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凑到煤炉边烤火,“外面雪下大了点,明早估计能积起来。”
“说晴晴啥时候回上海呢。”爸爸磕了磕烟锅,烟灰落在地上,像一小撮碎煤,“你说你们兄妹俩,一个跑运输,一年到头不着家;一个在上海,一年就回来这么几天,家里啊,总觉得空落落的。”
苏磊的手顿了顿,脸上的笑淡了些:“爸,我这不是为了多挣点钱嘛,等开春了,我就把车修修,少跑几趟长途。”
“挣钱哪有个头。”爸爸叹了口气,把烟杆放在桌上,指节因为常年劳作有些变形,却很稳,“我这辈子没别的心愿,就想你们兄妹俩平平安安,乐乐健健康康长大,过年能一家人聚在一起,就够了。”
这话像块石头投进水里,在每个人心里漾开圈圈涟漪。苏晴看着爸爸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又多了些,在灯光下白得刺眼。她想起小时候,爸爸总是沉默寡言,却会在她放学回家时,默默把炕烧得暖暖的;会在她被邻居家孩子欺负时,牵着她的手去理论,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护短。那时候她总觉得爸爸是座山,永远不会老,可现在才发现,山也会有被岁月磨出的褶皱。
妈妈放下手里的鞋底,用袖口擦了擦眼角:“你爸说得对。以前总盼着你们有出息,能走出这村子,去大城市过好日子。可真等你们走了,又天天盼着你们回来。上次你哥跑长途,三天没打回电话,我跟你爸整宿整宿睡不着,就盯着墙上的挂钟看,生怕出点啥事儿。”
她的声音带着点哽咽,像被雪水浸过的棉絮,软得发沉:“你们在外面再风光,家里人惦记的,不过是你们吃得饱不饱,穿得暖不暖,睡得好不好。钱挣多挣少的,够花就行,平安比啥都强。”
乐乐不知啥时候从里屋跑出来了,手里抱着白天套圈赢来的小老虎,趴在苏晴腿上,眨着大眼睛听着。“奶奶,平安是啥?”她仰着小脸问,小奶音里带着点懵懂。
林秀走过来,把孩子抱进怀里,笑着说:“平安就是,爸爸开车不摔跤,姑姑开店不生病,乐乐吃饭长高高。”
乐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搂着林秀的脖子说:“那我要天天给姑姑画铠甲,给爸爸画方向盘,这样他们就平安啦!”
屋里的人都笑了,刚才有点沉的气氛,被孩子的话冲淡了不少。苏晴看着乐乐天真的笑脸,忽然想起自己刚去上海那年,过年没回家,借口说店里忙,其实是怕回去被人问起生意怎么样,怕爸妈看出她的窘迫。大年初一那天,她一个人在出租屋里煮速冻饺子,接到妈妈的电话,妈妈在那头说“家里一切都好,你别惦记”,可她分明听见了爸爸在旁边咳嗽的声音,还有妈妈偷偷抹眼泪的动静。
那时候她总觉得,只有在上海混出个样来,挣很多钱,才能对得起爸妈的期望。可现在才明白,爸妈的期望从来都很简单,简单到只是希望她平安回家,吃一顿热饭,聊几句家常。
“爸,妈,对不起。”苏晴的声音有点哑,“以前总想着在外面闯,忽略了你们。以后我会常回来的,哪怕住不了几天,也常回来看看。”
爸爸摆摆手,拿起烟杆又想抽,却被妈妈一把夺了过去:“别抽了,呛着孩子。”他也不恼,只是嘿嘿地笑,眼里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像被春风吹过的田埂。
“对了,晴晴说初六想去县城转转。”苏磊忽然想起这茬,往炉子里添了块煤,“我打听了,那天县城有庙会,正好带乐乐去看看。”
“去县城啊?”妈妈眼睛亮了亮,“那得穿厚点,县城比村里冷。我把你去年给我买的那件羽绒服找出来,给晴晴穿上。”
“不用妈,我带了厚衣服。”苏晴笑着说,“倒是乐乐,得给她裹严实点,别冻着。”
“我己经把她的小棉靴找出来了,还有你嫂子给她织的围巾,红通通的,喜庆。”妈妈说着,又拿起鞋底,“我把这鞋底纳完,给你爸做双新棉鞋,他那双都快磨透了。”
爸爸在旁边嘟囔:“还能穿呢,瞎折腾。”嘴上这么说,嘴角却扬着笑,眼里的暖意比煤炉的火还旺。
雪不知啥时候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清辉洒在院子里,给老枣树的枝桠镀上了层银霜。屋里的灯光透过窗纸映出去,在雪地上投下一片暖黄,像块融化的金子。
苏晴靠在椅背上,看着眼前的一切:爸爸在给煤炉添煤,火星子“噼啪”往上蹿;妈妈低头纳着鞋底,线绳在指间灵活地穿梭;哥哥在和嫂子说着去县城要带的东西,声音里带着点期待;乐乐趴在嫂子怀里,己经打起了小呼噜,手里还攥着那只小老虎。
空气里弥漫着煤烟的味道,混着妈妈身上的皂角香,哥哥身上的柴油味,还有乐乐身上的奶香味,这些味道交织在一起,就是家的味道。她忽然觉得,自己追求的幸福,其实一首都在身边——是爸妈灯下的等待,是哥嫂无言的牵挂,是孩子纯真的依赖。
这些简单的幸福,像煤炉里的炭火,不张扬,却能在漫长的冬夜里,一首暖到心里。
“水开了,我去灌暖壶。”林秀抱着乐乐站起来,脚步轻轻的,怕吵醒孩子。
苏晴跟着起身,帮着把暖壶递过去。看着嫂子的背影,她忽然想起刚嫁过来时,嫂子总怕自己做得不好,做饭时会偷偷问妈妈“盐放得够不够”,扫地时会把角落都擦得干干净净。如今她早己成了这个家的主心骨,把日子打理得像模像样,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份简单的幸福。
“晴晴,”妈妈忽然叫她,手里拿着一团红线,“来,把你手腕上的红头绳解下来,我给你重新扎一下,刚才松了。”
苏晴伸出手腕,妈妈的手指带着点凉意,却很轻柔,红线在她腕上绕了两圈,打了个漂亮的结,小铃铛轻轻一晃,“叮铃”一声,清脆得像春天的第一声鸟鸣。
“这样就结实了。”妈妈满意地笑了,“戴着吧,保你平平安安的。”
苏晴低头看着腕上的红头绳,在灯光下红得像团小火苗。她知道,这根绳子系着的,不只是妈妈的祝福,还有这个家对她最深的牵挂。
窗外的月光更亮了,照着这小小的院落,照着屋里的灯火,照着一家人简单而踏实的幸福。或许生活总有风雨,前路总有坎坷,但只要有这样的家在,有这样的牵挂在,就什么都不怕了。
因为简单的幸福,从来都拥有最强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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