饰品店的“头花”，嫂子的“心意”
从“锦绣成衣”出来时，苏晴手里多了个印着店名的无纺布袋子，米白色的羽绒服被妥帖地装在里面，拎在手上轻飘飘的，心里却像坠了块暖融融的石头。林秀还在念叨苏磊“乱花钱”，嘴上说着“一件衣服抵得上半个月口粮”，眼角的笑意却藏不住，时不时瞟一眼苏晴手里的袋子，像是在确认那衣服是不是真的属于自家闺女。
“前面有卖糖画的，给乐乐整一个。”爸爸指着不远处一个围着孩子的摊子，转移了话题。竹制的转盘转得飞快，一个戴蓝布帽的老汉正握着长勺，在青石板上浇出金黄的糖丝，转眼就勾勒出条腾云驾雾的龙，引得孩子们拍手叫好。
乐乐一听“糖画”，立刻从苏磊肩头首起身子，小胳膊挥舞着：“要龙！我要龙！”
苏磊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行，给咱乐乐来条大龙。”说着就要往摊子那边挤，却被林秀拉住了。
“别挤了，人太多，小心踩着孩子。”林秀往旁边指了指，“那边有家小铺子，看着清净，咱去那边歇歇脚。”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糖画摊隔壁是家饰品店，门面不大，招牌上写着“玲珑阁”三个字，用红漆描了边，看着倒也雅致。玻璃门擦得锃亮，里面挂着各式各样的头花、发卡、围巾，五颜六色的，像把春天的花搬到了屋里。
“进去看看吧，”苏晴扶着林秀的胳膊，“妈也累了，进去坐会儿。”
林秀本想说“不买东西瞎逛啥”，可看着苏晴手里的羽绒服袋子，又看了看自家男人额头上的汗，终究点了点头：“那就歇会儿，不买东西。”
刚推开玻璃门，一阵风铃的“叮当”声就飘了过来，清脆得像山涧的泉水。店里比外面暖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粉味，和服装店的香皂味不同，带着点甜丝丝的气息。靠墙的货架上摆着琳琅满目的饰品：塑料的蝴蝶发卡、红绳编的手链、绣着花的发带，还有缀着小珠子的头花，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把那些小珠子映得亮晶晶的，晃得人眼睛有点花。
一个二十多岁的店员正坐在柜台后算账，见他们进来，立刻站起身，脸上堆着笑：“欢迎光临，随便看看。”她穿着件粉色的毛衣，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说话时声音软软的，倒让林秀紧绷的神经松了些。
“不买，就歇歇脚。”林秀赶紧摆手，拉着乐乐往墙角的小凳子挪，眼睛却忍不住往货架上瞟。她这辈子除了结婚时戴过红绒花，就没戴过别的饰品，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玩意儿，心里竟生出点稀罕。
爸爸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站着，目光落在窗外的人流上，手指无意识地着裤缝——那是他紧张时的习惯。苏磊则挨着爸爸站着，军绿色挎包往胳膊上一搭，眼神在货架上扫了一圈，像是在替家人“放哨”，生怕谁忍不住乱花钱。
苏晴刚要找个凳子坐下，却被林秀拽了拽衣角。“晴晴，你过来。”林秀朝她招招手，声音压得低低的，眼睛往货架最下层瞟了瞟。
苏晴走过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那里摆着一排红绳编的头花，样式简单，就是用红绳绕成个小小的蝴蝶结，下面坠着两颗米白色的珠子，看着倒也素净。“咋了妈？”
“你看那红绳的，”林秀用下巴指了指，“过年戴红的，喜庆。”她说着，伸手想去拿，指尖快碰到头花时又缩了回来，像是怕碰坏了似的，“你头发长，戴着肯定好看。”
苏晴心里一暖。她知道妈是觉得刚才苏磊给她买了羽绒服，自己也想给她添点啥，可又舍不得买贵的，才盯上了这最便宜的头花。“我不用，妈，我平时在厂里也不戴这些。”
“咋不用？”林秀瞪了她一眼，语气却软乎乎的，“过年回家不得穿得精神点？你哥都给你买羽绒服了，配个红头花，多鲜亮。”她说着，又朝店员的方向看了看，见人家正低头算账，赶紧拽了拽苏晴，“问问多少钱，要是不贵……”
话还没说完，店员己经走了过来，脸上依旧带着笑：“阿姨是看中这款头花了吗？这是今年的新款，红绳是辟邪的，珠子是珍珠贝的，戴着显气色。”
林秀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搓了搓手：“我……我就看看，问问价。”
“不贵的，”店员拿起一个头花递过来，“十五块钱一个，都是手工编的，结实着呢。”
“十五？”林秀的眼睛瞪圆了，手猛地往后缩了缩，“这么贵？就几根绳子串俩珠子……”在她看来，这价钱能买两斤红糖，够家里喝半个月糖水了。
店员脸上的笑僵了一下，又很快舒展开：“阿姨，这红绳是专门从杭州进的，不容易褪色，珠子也是挑过的，您看这光泽……”
“不用不用，”林秀赶紧摆手，把苏晴往身后拉了拉，“我们不买，就是看看。”她说着，就要往凳子那边退，像是多待一秒都要被“宰”似的。
苏晴看着妈局促的样子，心里有点发酸。她刚想开口说“我买了”，却见林秀偷偷给她使了个眼色，又朝柜台那边努了努嘴。苏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林秀正趁着店员转身的功夫，飞快地朝柜台后面的价目表瞟，嘴唇动了动，像是在数上面的数字——她是在确认这头花是不是真的十五块，是不是还有更便宜的。
那点小动作，笨拙又小心，像个怕被老师发现的小学生，看得苏晴鼻子一酸。她想起小时候，妈也是这样，赶集时看着别的孩子吃冰棍，自己舍不得买，就拉着她往家跑，路上却说“冰棍太凉，吃了肚子疼”；过年时看着邻居家闺女穿新布鞋，就熬夜给她纳鞋底，针脚密得像天上的星星，却说“咱自己做的合脚”。
“妈，我喜欢这个。”苏晴突然开口，从店员手里接过那头花，往头上比了比，“挺好看的，就买这个吧。”
林秀一愣：“你不是说不用吗？”
“过年戴嘛，图个吉利。”苏晴笑着说，转身就要去结账，却被林秀一把拉住。
“我来我来。”林秀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布包，就是刚才装钱的那个，解开橡皮筋，从里面捻出三张五块的纸币，数了又数，确认没错才递过去，像是在交什么宝贝。
店员接过钱，找了零，把装着头花的小塑料袋递过来：“拿好嘞，祝您新年大吉。”
林秀接过袋子，小心翼翼地塞到苏晴手里，又赶紧把布包系好揣回口袋，拍了拍，像是怕钱长腿跑了。“快戴上试试。”她催着苏晴，眼里的期待藏不住。
苏晴拆开塑料袋，把红头花别在头发上。红绳的蝴蝶结在乌黑的头发上格外显眼，两颗珠子垂在耳后，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确实添了几分喜气。
“好看！真好看！”林秀拍着手笑，眼角的皱纹都挤到了一起，“就跟年画里的闺女似的。”
乐乐也凑过来看，小手摸着那两颗珠子：“姑姑，亮晶晶的，像糖豆。”
苏磊和爸爸也走了过来，苏磊看着苏晴头上的头花，挠了挠头：“嗯，是挺好看，配你那件羽绒服正好。”爸爸没说话，只是咧着嘴笑，眼角的笑纹里像是盛着光。
苏晴被他们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刚想把头花摘下来，却被林秀按住了手。“别摘，戴着！”林秀的语气带着点命令，又有点心疼，“好不容易买个新的，就得戴着才不亏。”
走出饰品店时，风铃又“叮当”响了起来。苏晴摸了摸头上的红头花，红绳的触感有点糙，却带着股暖意，像是妈手心的温度。林秀走在她身边，脚步比刚才轻快了不少，嘴里还在念叨：“十五块钱是贵了点，可红绳辟邪，你在外面上班，戴着踏实。”
“妈，其实不用给我买的。”苏晴轻声说。
“咋不用？”林秀斜了她一眼，“你哥给你买大件，妈给你买点小玩意儿，不冲突。再说了，你小时候就爱偷戴我的红绒花，现在给你买个新的，了了妈一桩心愿。”
苏晴想起小时候的事，忍不住笑了。那时候妈有朵红绒花，是结婚时外婆给的，平时都锁在柜子里，只有走亲戚时才拿出来戴。她总趁妈不注意，偷偷翻出来戴在头上，对着镜子转圈圈，结果被妈发现了，免不了一顿骂，可下次还是忍不住。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妈还记得这事。
“前面有卖糖葫芦的！”乐乐突然喊了一声，小手指着不远处一个插满糖葫芦的草靶子，红得像串小火苗。
“走，买糖葫芦去！”苏磊架着乐乐就往前跑，军绿色挎包在身后一颠一颠的。
林秀和爸爸赶紧跟上，嘴里喊着“慢点，别摔着”。苏晴也加快脚步，头上的红头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耳后的珠子蹭着脸颊，有点痒，心里却甜丝丝的。
她知道，这十五块钱的头花，在旁人眼里或许不值一提，可对妈来说，却是她能拿出的最好的心意。就像哥哥那件1200块的羽绒服，贵的不是价钱，是藏在里面的牵挂。
阳光透过树枝洒下来，落在红头花的珠子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苏晴抬头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家人，爸爸的背影虽然佝偻，却依旧稳稳当当；妈被风吹起的头发里，己经能看见不少白丝；哥哥架着乐乐，脚步轻快得像个少年。
她忽然觉得，这县城的庙会，就像个神奇的口袋，装着舞龙的热闹，装着服装店的惊喜，还装着这红头花里藏着的、沉甸甸的爱。而她头上的这点红，就像个小小的标记，把这些温暖都串了起来，系在了心上。
“晴晴，快点！”林秀回头朝她招手，脸上的笑在阳光下格外亮，“给你也买一串糖葫芦，沾沾甜气！”
“来了！”苏晴笑着应了一声，加快脚步追了上去。头上的红头花晃啊晃，像颗跳动的小红心，把这一路的风尘和局促，都染成了暖融融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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