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翠翠把最后一个麦饼塞进楚时宴的包袱里，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幺儿，临江府不比家里，遇事多忍忍，别跟人起冲突。” 她拉着儿子的胳膊，眼神里满是牵挂，“娘给你缝了个内兜，里面放了五两碎银，是改犁具和卖盐攒的，省着点花。”
楚时宴点头，把母亲的手按回衣襟上：“娘放心，我去参加府试，考完就回来。您在家好好歇着，别再熬夜缝补了。”
前几天县试放榜，他中了案首，云溪县令特意赏了十两银子，还送了张 “府试荐帖”。楚时宴把大部分银子留给母亲抓药，自己只带了五两碎银和一捆旧书，揣着那本缺角的《论语》，背着简单的行囊，踏上了去临江府的路。
从云溪县到临江府，要走两天的路。楚时宴脚程快，第二天晌午就到了府城门口。
临江府比云溪县热闹得多，青石板路铺得平整，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酒肆的吆喝声、绸缎庄的算盘声混在一起，透着一股繁华气。楚时宴没心思逛，径首往府学附近的客栈走 —— 那里是寒门举子常住的地方，便宜，还能和其他考生交流。
安顿好行李，他第一件事就是去书铺买纸。府试要考诗赋和策论，需要大量的纸来练习，他带的那几张纸早就写满了，必须再补购一些。
府学旁边有三家书铺，楚时宴走进最热闹的那家。刚进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墨香，货架上摆着一叠叠雪白的宣纸，叠得整整齐齐。
“掌柜的，宣纸怎么卖？” 楚时宴走到柜台前问。
掌柜的是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抬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穿着粗布短打，包袱也旧，语气就淡了些：“上等宣纸，一两银子一刀（一百张）；中等的八钱，下等的五钱。”
楚时宴心里一沉。
在云溪县，下等宣纸也就两钱一刀，这里竟然翻了两倍还多！他身上总共才五两碎银，要是买一刀上等宣纸，几乎要花掉五分之一的盘缠。
“怎么这么贵？” 楚时宴皱着眉问。
掌柜的撇了撇嘴，压低声音：“你是外地来考府试的吧？临江府的纸业，都是赵家说了算。他们把造纸的树皮、破布都垄断了，纸价想涨就涨，我们小本生意，也没办法。”
赵家？楚时宴心里记下这个名字。
他正想再问，就看到一个穿着补丁衣服的少年，蹲在书铺门口的石阶上，手里拿着一块炭条，在一张剥下来的树皮上写字。树皮凹凸不平，炭条写上去的字歪歪扭扭，少年却写得格外认真，时不时还抬头往书铺里望一眼，眼神里满是渴望。
楚时宴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小兄弟，怎么不在纸上写？”
少年吓了一跳，手里的炭条差点掉在地上。他抬头看了看楚时宴，小声说：“纸太贵了，买不起…… 树皮也能写，就是不太好认。”
少年叫柳明，是临江府下属清和县的寒门学子，家里就靠父亲种两亩薄田过活，这次来考府试，带的钱只够住客栈，根本买不起纸。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几个举子，楚时宴顺着看过去，只见那几个人也蹲在墙角，有的用炭条在地上写，有的用草叶蘸着水在石板上画 —— 都是因为纸太贵。
“一两银子一刀纸，我们攒半年都攒不够。” 柳明叹了口气，“听说赵家的公子赵承业，光练字的纸，一天就要用掉一刀，真是……”
楚时宴心里忽然有了个念头。
他想起以前在历史课上学过的蔡伦造纸术，用树皮、破布、旧渔网就能造纸。临江府靠江，旧渔网肯定不少；树皮更是随处可见；破布的话，寒门学子身上的旧衣服，拆下来就能用。只要掌握好方法，造出便宜的纸，不仅能解决自己的问题，还能帮这些寒门学子。
“柳兄弟，你想不想有便宜的纸用？” 楚时宴问。
柳明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亮了：“楚大哥，你有办法？”
“试试就知道。” 楚时宴笑着说，“你帮我找几个人，我们一起收集树皮、旧渔网和破布，我来教你们造纸。”
柳明一听，立马站起身，拉着楚时宴去找刚才在墙角写字的几个举子。那些人一听能造便宜纸，都来了精神，纷纷点头答应 —— 反正现在离府试还有半个月，与其愁着没纸练习，不如跟着楚时宴试试。
当天下午，楚时宴就带着五个寒门学子，在客栈后面的空地上忙活起来。
第一步是收集材料。他们分头行动，柳明带着两个人去江边收旧渔网，楚时宴和另外两个人去城外的树林里剥树皮 —— 选的是桑树皮和楮树皮，纤维粗，造出来的纸更坚韧。不到半天，就收集了满满两大筐树皮、一捆旧渔网，还有学子们从自己旧衣服上拆下来的破布。
第二步是煮浆。楚时宴找客栈老板借了一口大铁锅，架在空地上，把树皮、破布和渔网切碎，放进锅里，又加了些石灰水 —— 石灰水能脱胶，去掉材料里的木质素，让纤维更柔软。他让学子们轮流烧火，自己则守在锅边，时不时用木棍搅拌一下，控制着火候。
“火不能太大，不然会煮糊；也不能太小，煮不熟的话，纤维分不开。” 楚时宴一边搅拌，一边给学子们讲解，“等这些材料煮得用手一捏就碎，就差不多了。”
煮了两个时辰，锅里的材料终于煮好了。楚时宴把煮烂的材料捞出来，放进一个大石臼里，让学子们轮流捣成纸浆 —— 没有捣纸的工具，他们就用粗木棍代替，累得满头大汗，却没人喊停。
第三步是抄纸。楚时宴用竹篾编了几个方形的竹帘，这是抄纸的关键工具。他把纸浆倒进一个大木盆里，加了些水搅匀，然后拿起竹帘，斜着放进木盆里，轻轻一捞，竹帘上就附上了一层薄薄的纸浆。
“捞的时候要轻，不然纸浆会厚薄不均；捞起来后要把水沥干，然后把纸浆揭下来，贴在墙上晒干。” 楚时宴一边演示，一边教学子们操作，“你们试试，多练几次就会了。”
柳明第一个尝试，第一次捞的时候，竹帘一歪，纸浆全掉回盆里了。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又试了一次，这次慢了些，终于捞起了一张完整的纸浆。
“成了！楚大哥，我捞成了！” 柳明兴奋地喊起来。
其他学子也跟着试，一开始难免手忙脚乱，到了傍晚，每个人都能熟练地抄纸了。他们把抄好的纸浆一张一张揭下来，贴在客栈的院墙上，夕阳照在上面，像一层薄薄的雪。
第二天一早，楚时宴和学子们去收纸。贴在墙上的纸浆己经晒干了，揭下来一看，是一张张淡黄色的纸，虽然不如宣纸雪白，却比草纸坚韧得多，用手摸上去，手感也很平整。
“这纸能写字吗？” 柳明拿起一张，激动地问。
楚时宴找客栈老板借了一支毛笔，蘸了点墨，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 字迹清晰，不洇墨，比他想象的还要好。
“太好了！以后我们再也不用在树皮上写字了！” 柳明高兴得跳了起来。
其他学子也围着纸，脸上满是欢喜。楚时宴看着他们，笑着说：“这纸成本低，以后我们就自己造。你们要是需要，1 文钱 10 张；要是愿意帮着收集材料、煮浆抄纸，就免费送。”
1 文钱 10 张，比书铺里最便宜的纸还要便宜十倍！学子们一听，更高兴了，纷纷说要帮忙 —— 不仅能有纸用，还能省下钱来买笔墨，简首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接下来的几天，跟着楚时宴造纸的学子越来越多，从一开始的五个人，变成了十几个。他们分工明确，有的收集材料，有的煮浆，有的抄纸，有的晒纸，客栈后面的空地每天都热热闹闹的。不到三天，就造出了五百多张纸，堆在楚时宴的房间里，像一座小山。
楚时宴的造纸点，很快就传到了赵承业的耳朵里。
赵承业是临江府赵家的嫡子，赵家垄断了临江府的纸业，光是卖纸，每年就能赚几万两银子。他听说有个叫楚时宴的寒门学子，竟然自己造纸，还低价卖给其他举子，心里顿时火冒三丈 —— 这不是断他赵家的财路吗？
“废物！一群废物！” 赵承业把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对着家丁怒吼，“去！把他的造纸点砸了！让他知道，临江府的纸业，不是谁都能碰的！”
家丁们不敢怠慢，带着几个人，气势汹汹地往客栈赶。
他们到的时候，楚时宴和学子们正在晒纸。家丁领头的走上前，一脚踹翻了装纸浆的木盆，恶狠狠地说：“哪来的野小子，敢在这里私自造纸？赶紧把纸都交出来，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柳明一下子就火了，挡在楚时宴前面：“我们自己造纸，碍着你们什么事了？纸是我们自己造的，凭什么交出来？”
“凭什么？就凭这临江府的纸业，是我们赵家说了算！” 家丁伸手就要去抢墙上的纸。
其他学子也围了上来，有的护着纸，有的挡住家丁，七嘴八舌地反驳：“我们自己造的纸，又没犯法，你们凭什么砸？”“就是！你们赵家垄断纸价，坑害我们寒门学子，还有理了？”
客栈老板也赶了过来，一看是赵家的人，虽然害怕，却还是硬着头皮说：“各位爷，这里是客栈，要是闹大了，传到府尹大人耳朵里，不好吧？”
家丁们看着围上来的学子，又看了看客栈老板，心里也犯嘀咕。他们是来砸场子的，可要是真闹起来，这些举子都是来考府试的，要是伤了人，或者被府尹知道了，他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领头的家丁犹豫了一下，狠狠瞪了楚时宴一眼：“小子，你给我们等着！” 说完，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看着家丁们的背影，学子们都松了口气，柳明还朝着他们的方向啐了一口：“什么东西，仗着家里有钱，就欺负人！”
楚时宴拍了拍柳明的肩膀，笑着说：“没事，他们不敢再来了。我们继续晒纸，别耽误了练习。”
学子们点点头，又忙活起来。夕阳下，一张张淡黄色的纸贴在墙上，像一面面小小的旗帜，映着学子们的笑脸。
楚时宴看着这些纸，心里也踏实了。他不仅解决了自己的用纸问题，还攒下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寒门兄弟 —— 这些人，或许就是他未来在科举路上，甚至在朝堂上，最珍贵的人脉。
他拿起一张刚晒干的纸，铺在桌上，蘸了墨，写下 “临江府试” 西个字。字迹遒劲有力，透着一股坚定。
临江府试，他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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