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初夏的京师,闷热初显。户部衙门内,算盘声、书吏的低语声与冰鉴散发的丝丝凉气交织,却压不住那股无形的紧绷。沈墨端坐于右侍郎值房内,面前摊开的是一份他耗时数月精心拟定的《漕粮核算新则》草案。
大周漕运,积弊己久。除了众所周知的“耗米”、“浮收”,在最终的核算环节更是漏洞百出。各漕粮征收州县与户部接收仓库之间的账目,往往因计量标准不一、折银比率浮动、损耗认定模糊等缘由,长期混乱,给贪墨、挪移留下了巨大空间。沈墨此策,旨在统一度量,固定折银比率,明确各类损耗上限,并建立州县与户部、沿途漕司的交叉稽核之制,力图将漕粮从征收至入库的每一环节都纳入清晰、可控的账目之中。
此议一出,在户部内部便引起了轩然大波。左侍郎林文正,即林承宗之父,率先表达了“审慎”之意。
“沈侍郎年轻有为,锐意革新,本官佩服。”林文正抚着保养得宜的短须,语气温和,眼神却锐利,“然漕运牵一发而动全身,涉及沿河各省、漕督衙门、乃至京通各仓。骤然更改百年成例,恐下面胥吏难以适应,反生事端。不若徐徐图之,先在个别省份试行?”
这话冠冕堂皇,实则拖延推诿。沈墨心知,林文正背后,站着的正是那些依靠旧有混乱账目从中渔利的庞大官僚与地方势力网络。
(承)
草案在户部堂官会议上几经争论,最终在户部尚书模棱两可的态度下,勉强同意将草案提交内阁审议。消息传出,朝野暗流顿时汹涌起来。
不过数日,弹劾的奏章便如雪片般飞入通政司。有的指责沈墨“更张祖制,其心叵测”;有的攻击他“年少轻狂,不谙实务,徒乱国政”;更有甚者,旧事重提,将沈墨当年在白鹿书院那番“理财用人”的尖锐言论翻出,指其“一贯标新立异,哗众取宠”,此次改革是“挟带私货,意图揽权”。
流言也在京城官场蔓延。有人说沈墨此举是为了讨好皇帝,博取进一步晋升;有人则暗示他借改革之名,行打压异己之实;更有阴险者,将矛头隐隐指向沈墨的寒门出身,暗讽其“得志便猖狂”,欲清算士绅利益。
这些攻击虽未明确指向《新则》本身细节,却在舆论上给沈墨造成了巨大压力。连一些原本中立、甚至对改革抱有期待的官员,也开始观望起来。
值此关键时刻,翰林院那边也起了波澜。掌院学士召集众翰林,讨论修订《前朝政要》,其中恰有前朝一次失败的漕运改革案例。林承宗作为翰林院侍讲,主动请缨,负责评述此节。他在评述文章中,极力渲染那次改革因“操切过急”、“不恤下情”、“徒增扰攘”而最终失败,字里行间,无不影射当下沈墨所推之策,并引用大量“老成谋国”之论,强调“治大国如烹小鲜”,不可轻动。
这篇文章在翰林院内部传阅,很快便流传出去,成了反对者们抨击沈墨的又一利器。林承宗此举,可谓毒辣,试图从历史经验与学术层面,彻底否定沈墨改革的正当性与可行性。
(转)
夜色深沉,沈府书房内灯火通明。沈墨与刚刚从翰林院下值的沈砚对坐,桌上摊开着那份《新则》草案以及林承宗那篇评述文章。
“大哥,林氏父子这是要釜底抽薪。”沈砚眉头紧锁,指着那篇文章,“他们不敢首接反对《新则》条款,便从历史和舆论上抹黑,动摇陛下和朝臣之心。”
沈墨面色平静,眼中却寒芒闪动:“意料之中。他们怕的,正是这《新则》断了他们的财路,清了他们的池塘。林承宗这篇文章,看似引经据典,实则避重就轻,只谈失败案例,却对前朝漕运积弊如何拖垮财政、滋生腐败视而不见。”
他看向弟弟:“砚弟,你在翰林院,可知前朝那位力主改革、虽未成功却留下诸多宝贵经验的漕臣杜衡?”
沈砚眼睛一亮:“大哥是说,那位曾著《漕运稽核刍议》,却因触怒权贵而被贬黜的杜翰林?”
“正是。”沈墨颔首,“杜衡之策,与我这《新则》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且其失败之因,并非策略本身问题,而是权贵阻挠,帝王未能坚持。林承宗只字不提杜衡,更不提其著作,乃是刻意误导!”
沈墨起身,从书柜深处取出一本纸张泛黄、边角磨损的旧书,正是杜衡所著的《漕运稽核刍议》孤本。“此书我寻觅良久,乃周文渊大人早年所赠。你拿去,结合此案,也写一篇文章,不必与林承宗做口舌之争,只需将杜衡之策、其失败真相、以及其策若行可能带来的益处,客观陈述出来。要让世人知道,革新并非无例可循,失败亦非革新之过!”
沈砚接过那本沉甸甸的旧书,感受到其中蕴含的重量,郑重点头:“我明白了,大哥。我这就去写!”
兄弟二人分工明确,沈墨继续完善《新则》细节,准备在朝堂之上正面应对质疑;沈砚则埋首故纸堆,以翰林院修撰的身份,撰写一篇考据详实、立论公允的文章,为兄长的改革提供历史依据与学理支持。
数日后,朝会之上,关于漕运新制的争论果然爆发。以林文正为首的官员再次发难,重复那些“祖制不可轻变”、“恐生事端”的陈词滥调,并引用林承宗文章中的观点,断言改革必败。
轮到沈墨发言时,他并未动怒,而是从容不迫地出列,先向御座躬身,继而面向众臣,声音清朗而沉稳:
“陛下,诸位大人。墨,深知漕运事关国脉,不敢不慎。然,慎非固步自封,更非坐视积弊丛生而无所作为!”他展开手中奏章,“臣所拟《新则》,并非凭空臆造,乃是综合历年漕案教训、核查各省账目、咨询老成漕吏之后,斟酌而定。统一度量,是为堵塞大小斗出入之弊;固定折银,是为防止胥吏随意盘剥;明确损耗,是为杜绝虚报冒领;交叉稽核,是为形成制约,使贪墨无所遁形!”
他逐条反驳质疑,数据详实,逻辑严密。最后,他提高声调:“至于援引前朝失败案例,臣这里,恰有一份前朝漕臣杜衡所著《漕运稽核刍议》之摘要,以及其当年改革受阻之真相记录。失败,非因革新本身,乃因阻挠之力过大!若因前人跌倒,后人便不敢前行,则国政何以清明?社稷何以久安?臣,非为个人名利,实为朝廷财政、为天下百姓计!望陛下与诸位大人明察!”
几乎同时,沈砚那篇题为《杜衡漕改考辨及其得失鉴》的文章,也在士林圈中悄然流传开来。文章以扎实的考据,还原了历史真相,有力地驳斥了那些借古讽今、否定改革的论调。
(合)
沈墨在朝堂上的慷慨陈词与沈砚在士林中的有力声援,形成了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一些原本摇摆的官员开始重新审视《新则》,就连龙椅上的皇帝,也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林文正等人的气焰为之一挫。他们没想到沈墨准备如此充分,更没想到沈砚会从历史考据的角度给予如此精准的反击。
朝会并未当场做出决议,皇帝命内阁会同户部再议。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沈墨顶住了第一轮最猛烈的攻击,并且成功地将他所推行的改革,与“为国理财”、“清除积弊”的正道联系在一起。
退朝时,林文正与沈墨在殿外相遇。林文正脸色阴沉,目光冰冷地扫过沈墨,并未言语,拂袖而去。
沈墨平静地看着他的背影,知道这场较量远未结束。林氏一派绝不会轻易放弃既得利益,下一次的反扑,或许会更加凶猛。
然而,经此一役,沈墨更加坚定了推行改革的决心。
他也清晰地看到,弟弟沈砚己经成长为他不可或缺的臂助与战友。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但这漕账风云,注定要将他们卷入更深的漩涡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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