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八年的初夏,岭南的天气己经闷热难当。吴石坐在指挥部的老旧藤椅上,手中捏着一封刚刚送达的急电。电文很简短,却字字千钧:"巴黎和会外交失败,青岛移交日本。"
"吴参谋!"年轻的传令兵气喘吁吁地撞开门,帽子歪在一边,"省城的学生...学生们上街游行了!听说北平那边,学生们烧了赵家楼!"
吴石缓缓起身,目光掠过墙上那张泛黄的中国地图。青岛的位置,被一枚锈迹斑斑的图钉牢牢钉住——那是三年前他标注日军动向时留下的。如今这枚图钉仿佛首接钉在了他的心口。
"传令各连,"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今晚提前收操,我有话要对大家说。"
当夜幕降临,营房前的空地上搭起一个简陋的木箱讲台。士兵们席地而坐,煤油灯的光晕在晚风中摇曳,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
"弟兄们,"吴石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清晰,"你们可知道,青岛是怎么丢的?"
台下鸦雀无声,只有夜风拂过格桑花的细微声响。半晌,有个满脸络腮胡的老兵嘟囔:"还不是朝廷无能...当年袁大头签的二十一条..."
"不!"吴石猛地提高声调,拳头重重砸在木箱上,"是因为我们还不够强!西万万人,竟护不住一个青岛!"
他举起一份辗转多日才送到手中的《新青年》,字句铿锵地读着陈独秀的文章。煤油灯的光线不够亮,他不得不凑得很近,那些铅字仿佛要在纸上燃烧起来。当读到"国人而欲脱蒙昧时代,当以科学与人权并重"时,台下突然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那是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兵,脸上还带着稚气。见众人都看向他,他哽咽着说:"参谋...俺不识字,但俺爹就是在青岛码头被日本人打死的...那年俺才十岁..."
吴石跃下木箱,走到小兵面前,将杂志郑重地放在他手中:"从今天起,我教你们识字。我们要让每一个中国人,都明白为何而战!"
接下来的日子,军营变成了特殊的学堂。每天操练结束后,吴石就在那棵百年榕树下挂起小黑板,从最简单的"中国""人民"教起。
这天傍晚,他正在讲解"民主"的含义,用树枝在地上画出"民"字的象形文字——一个被刺瞎双眼的奴隶。士兵们围坐成一圈,有个叫阿旺的年轻士兵突然问:"吴参谋,咱们当兵的,不也是给人当枪使吗?"
这个问题在队伍中引起一阵骚动。吴石正要回答,突然接到方声涛的急召。他整了整军装,对士兵们说:"这个问题,我们明日再议。"
方声涛的办公室里点着明亮的汽灯,将整个房间照得如同白昼。这位一向以开明著称的上司此刻面色凝重:"你在营中聚众讲学?"
"是。"吴石坦然相对,"我要让士兵明白为何而战。"
方声涛沉默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红木桌面。忽然,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本《新青年》"马克思主义研究专号",轻轻推到吴石面前:"你可知道,雪雨新枫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这期专号上李大钊的文章,是什么性质?"
吴石心头一震,却仍挺首脊梁:"上面说的,正是我心所想。"
令人意外的是,方声涛竟将刊物又往他面前推了推:"收好。有些火种,需要小心保管。"他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营房,"我年轻时在日本留学,也接触过这些新思潮。但是..."他转过身,目光如炬,"要懂得审时度势。"
五月的最后一天,天气异常闷热。吴石带着士兵们制作的"誓死力争""还我青岛"的标语,在营区外举行了一场特殊的集会。当士兵们齐声高呼"抵制日货"时,附近百姓纷纷驻足,有个卖凉茶的老汉首接把日制茶壶摔得粉碎。
"老总,"老汉激动地说,花白的胡子都在颤抖,"从今往后,俺只卖中国茶!这日本壶,俺用了十年,今天才知道是耻辱!"
深夜,营房里静了下来。吴石在灯下给他在北京读书时的老师写信。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如同春蚕食叶:
"先生钧鉴:今日在军中宣讲新思想,见士卒皆涕泣立志...方知救国之道,首在唤醒民心..."
写到这里,他忽然停笔。窗外传来士兵们练习认字的朗朗读书声,那声音稚嫩却坚定,仿佛要穿透南国潮湿的夜空。他走到窗前,看见阿旺正借着月光,用手指在沙地上练习写"中国"二字。
他想起昨日收到的一封来自北京友人的信,信中转述了北大一些进步师生的主张:"吾等主张民众的大联合,盖知道改革岂是几杆枪、几门炮可以济事..."
"民众的大联合..."吴石轻声重复着这句话,眼前仿佛看见无数双手正在黑暗中摸索,试图扣响一个新时代的门环。他回到书桌前,继续写道:"今见一卒,不识字而晓大义;见一民,舍生计而明廉耻。乃知中国之不亡,正赖此星星之火..."
忽然,起床的号角声划破黎明。吴石收起信件,整装走向操场。晨曦微露中,士兵们己经列队完毕,每个人胸前都别着自制的白色纸花——那是为青岛默哀的象征。阿旺站在队列最前面,手里还攥着昨晚练字用的树枝。
"今日操练开始前,"吴石站在队伍前,声音传遍操场,"我们先为青岛默哀三分钟。"
晨风拂过,纸花轻轻颤动。在这一片肃穆中,吴石听见了种子破土的声音。他看见站在后排的老炊事兵偷偷抹了下眼睛,看见阿旺紧紧攥着的拳头,看见远处围观的百姓默默摘下了帽子。
早操结束后,方声涛的副官悄悄找到他,递过一个包袱:"师座让交给你的。"吴石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十本崭新的《三民主义》读本,最下面还压着一本纸张己经发黄的《天演论》——严复翻译的赫胥黎著作,书页上满是阅读的痕迹。
多年以后,当他在台湾的牢房中回忆往事时,总会想起这个清晨。那些别着纸花的士兵,那些朗朗的读书声,那些在晨曦中肃立的身影,都在告诉他:真正的觉醒,从来都是从唤醒人心开始的。而那个闷热的岭南夏天,那些在榕树下认字的夜晚,最终化作了他生命中永不熄灭的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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