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九年的厦门港，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水汽，轻轻掀动着吴石办公桌上的《潮汕兵要地志》。窗外，几艘渔船的桅杆在暮色中轻轻摇晃，远处传来海浪拍打礁石的沉闷声响。他刚结束为期三天的海岸防御工事巡查，眉宇间还带着疲惫，军装袖口沾着巡查时蹭上的灰土。此刻，他的指尖正沿着规划图上的海岸线移动，在三处关键位置用红笔仔细标出需要加固的炮位。
"报告！"卫兵在门外立正，声音在傍晚的宁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有位陈先生求见，说是您的故交。"
吴石抬头，看见一个身着灰色长衫、戴着圆框眼镜的儒雅男子站在门口，手中提着个藤编书箱。夕阳的余晖从那人身后透进来，勾勒出一个熟悉的轮廓。来人正是他在福州格致书院时的学长陈明，两人曾一同在乌石山古寺诵读《革命军》，那些热血沸腾的午后仿佛就在昨日。
"芷航兄！"吴石惊喜地起身相迎，书桌旁的椅子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什么风把你吹到厦门来了？"
陈明微微一笑，眼角泛起细密的纹路，那是岁月在书生脸上留下的痕迹。"来看看老同学，"他的声音温和而沉稳，"顺便带些新书给你。"他轻轻拍了拍手中的藤箱，箱子的锁扣在夕阳下闪着微光。
夜幕如期降临，指挥所的煤油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随着灯焰轻轻摇曳。海浪声透过木窗的缝隙隐约传来，像是为这场久别重逢伴奏。陈明从书箱底层取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物件，层层揭开后，露出一本封面素雅的《共产党》月刊。刊名下方，"第三期"三个小字在灯光下若隐若现，纸张的边缘己经有些卷曲。
"这是......"吴石接过刊物，指尖触到纸张的瞬间，仿佛感受到某种灼热的温度。他的目光在封面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抬眼望向陈明。
陈明压低声音："好好读读，特别是《告中国的农民》这篇。"他的手指在文章标题上轻轻一点，"现在的时局，需要我们多思考这些问题。"
海涛声渐渐清晰起来，吴石就着灯光翻开书页。煤油灯的光晕在纸面上跳跃，当读到"官兵一致、军民一家"时，他的手指突然顿住——这让他想起去年在梅县战役后，士兵们帮百姓修缮房屋时，那个老妇人含泪的笑容，以及她执意要送给士兵们的那篮鸡蛋。
"怎么？"陈明注意到他的异样，轻声问道。
吴石指着那段文字，声音有些低沉："这话说得在理。在梅县时，我亲眼见过，当兵的和百姓心往一处想，仗才能打得赢。"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时光，回到那个战火纷飞却又充满温情的夏天。
夜深时分，陈明告辞离去。吴石独自坐在灯下，将《共产党》月刊从头细细重读。海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翻动着书页，带来咸涩的海水气息。当读到"阶级平等"的论述时，他忽然想起昨日巡查时见到的场景——个入伍十年的老兵正在教刚来的新兵认字，两个人的脑袋凑在煤油灯下，影子在帐篷上融成一片，分不出谁是官谁是兵。
他取出那本用了多年的日记本，墨迹在微黄的纸上缓缓晕开：
"今日读《共产党》月刊，始知世间尚有此等道理。忆及往日所见，兵士饥寒，百姓困苦，皆因阶级悬殊......"
写到这里，他停下笔，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珍藏的樟木匣。匣中整齐排列着这些年的笔记：保定军校时翻译的日军战术手册、武昌练兵时记录的心得、梅县战役的作战图......最底下，是那本己经卷边的《革命军》，书页间还夹着几片干枯的玉兰花瓣。
他将《共产党》月刊小心地放入木匣，指尖在"共产党"三个字上轻轻。窗外，一轮明月正从海平面升起，银辉洒满波光粼粼的海面，也照进了这间简陋的办公室。
次日清晨，吴石照例巡视营房。在炊事班，他看见炊事兵正要把他的早餐单独送过来，立即制止："送到伤病员那里去。"
"可是吴参谋，这不符合规矩......"炊事兵面露难色。
吴石想起昨夜读到的关于粮食分配的论述，语气坚定："从今天起，军官灶取消，我和大家吃一样的伙食。"
命令传开，士兵们议论纷纷。有个叫老李的班长趁着操练间隙偷偷问他："吴参谋，您这是......"
吴石拍拍他的肩，目光扫过正在训练的士兵们："还记得《三国演义》里曹操割发代首的故事吗？带兵的人，不能搞特殊。"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士兵都听得清楚。
这天夜里，他破例没有研读兵书，而是再次翻开《共产党》月刊。当读到"劳动者联合起来"时，他突然想起昨日在码头看见的一幕：苦工们正在抗议包工头克扣工钱，而巡逻的士兵们却站在工人一边，与他们对峙的竟是几个穿着绸衫的商人。
他点亮油灯，铺开信纸，开始给陈明写信：
"芷航兄惠鉴：刊物己细读，茅塞顿开。往日带兵，只知严明军纪，今始知更须改变制度......"
信写至一半，他突然停笔。月光从窗口倾泻而入，正好照在木匣中的《共产党》月刊上。他轻轻抚过书页，仿佛能感受到那些文字背后跃动的火焰，那是一种全新的、充满希望的力量。
许多年后，当他在台湾的牢房中回忆往事时，总会想起这个厦门的夜晚。那本薄薄的《共产党》月刊，像一粒火种，在他心中点燃了永不熄灭的光芒。而这道光，将指引他走过未来最黑暗的岁月，让他在最关键的时刻，做出了无愧于心的选择。
此刻，海风依旧轻拂着厦门港，而一颗种子己经在这位年轻军官的心中悄然生根发芽。
(http://www.220book.com/book/X7UQ/)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