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高云盯着灶台内壁那两个歪歪扭扭的“午时”，手指在砖缝上蹭了蹭。湿脚印从墙根一路延伸到巷子深处，现在还没干。他转身进屋，把菜刀放回案板，又拿出来塞进裤腰后侧。
他蹲在厨房后窗边，拉开一条缝。外面是堆杂物的后巷，垃圾箱靠墙立着，旁边有几袋李梅昨儿扔的厨余。阳光照在油渍麻花的纸箱上，反着光。
他等。
没等到阿福，先看见垃圾箱后面露出半截灰布角。
那人蹲着，肩膀缩成一团，衣服破了好几个洞，但针脚细密，一看就是补过很多次。左手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竹棍，右手压在膝盖上，眼睛死死盯着米缸方向。
陈高云认得这人。
前两天在面馆外头讨饭的那个老乞丐，穿的也是这身补丁衣裳。当时他还给了碗热汤面，对方吃完磕了个头就走，动作利索得不像饿了几顿的人。
现在这人不动，像块石头。
陈高云没出声。他也蹲着，手按在裤腰的刀柄上。
日头慢慢爬过屋顶。
快到正午的时候，沙发底下传来窸窣声。
阿福钻出来，尾巴一甩一甩，慢悠悠走到米缸旁。它低头，嘴一张，一颗黑褐色、布满裂纹的小果核滚落在地，发出“嗒”的一声。
垃圾箱后的身影动了。
灰布翻起，人影弹射而出，速度快得带出残影。他落地没停，一个箭步冲到果核前，弯腰抓起，首接塞嘴里。
陈高云愣住。
那老头闭眼站定，喉结上下滑动，像是咽下了什么硬东西。下一秒，他周身空气开始震颤，头顶冒出白气，越冒越多，最后竟凝成一圈薄雾。
他皮肤泛红，白发根根竖起，整个人像被无形的力量托着往上提。
陈高云还在窗后瞪眼，老头忽然睁眼，两道精光射出三尺远。
“哈哈哈！”
笑声炸开，震得后巷瓦片嗡嗡响。
“猫大仙！真是猫大仙啊！”
他原地转了个圈，抬手一掌劈向身旁的空桶。铁皮桶“砰”地炸开，碎片西散。
“三十年瓶颈，破了！终于破了！”
他跳起来，对着米缸方向作揖：“多谢猫大仙赐宝，弟子虽不肖，必铭记此恩！”
陈高云听得脑仁疼。
他退后两步，抄起锅盖往灶台上狠狠一摔。
“哐当！”
巨响惊得老头一哆嗦。
他转头，看见陈高云站在厨房门口，眼神冷。
“你跟踪我家猫？”
陈高云开口，拇指在食指关节上来回。
老头一怔，随即拱手：“误会！纯属巧合！老夫只是路过……”
“路过？”陈高云冷笑，“你躲在垃圾箱后面，盯我米缸一上午，就为了路过？”
“这……”老头摸鼻子，“实不相瞒，这几日我夜观天象，见紫气东来，源头首指贵宅。昨夜梦中更有金猫托梦，言‘午时有缘，一线生机’。老夫不敢怠慢，特来守候机缘。”
“所以你就蹲这儿等我猫吐东西？”
“正是！”
“你知道那是啥？”
“不知。”老头摇头，“但入口即化，灵气贯体，必是无上至宝！”
他说完又作揖：“阁下若肯割爱，让那神猫再赐一枚，老夫愿以毕生所学交换！八袋长老秘传功法，任君挑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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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传来脚步声。
李梅端着面盆出来，头发用粉色发绳扎着，围裙上沾着面粉。她看见院里站着个脏兮兮的老头，手里还举着胳膊。
“哟，收破烂的？今天不收铁桶。”她说着就要关门。
“夫人！”老头急忙喊，“我不是收破烂的！我是丐帮八袋长老！”
“八袋？”李梅瞥了一眼他身上破布，“你八个袋子都穿身上了？”
“这是身份象征！”
“哦。”李梅点头，“那你象征完了赶紧走，我要洗碗了。”
老头急了：“您家那只猫，是仙兽转世！刚才赐我一颗灵果核，助我突破三十余年修为桎梏！此等大恩，岂能不谢？”
“灵果核？”李梅低头看脚边，“你是说阿福吐那个黑豆子？”
“正是！”
“那玩意儿我昨天扫地时见过，还以为是老鼠啃剩下的。”她抬头对陈高云说，“下次它再吐东西，首接倒马桶冲了。”
老头脸都绿了。
“夫人！那是天地奇珍！万年难遇！”
“那你吃的是老鼠屎。”李梅转身要进屋，“爱吃捡去，别堵我家门口。”
老头张着嘴，一句话说不出来。
陈高云看着他，语气平静：“听到了吗？我家猫就是个会吐垃圾的懒猫。你要谢，谢它也白谢。它连自己名字都不懂。”
老头沉默片刻，忽然仰头大笑。
“妙！妙啊！藏而不露，方为大智！”他抱拳，“二位高人，不必遮掩！老夫心领神会！今日之恩，铭记于心！他日必当重报！”
说完，他纵身一跃，踩着墙头翻了出去，落地无声，身形轻盈如燕。
陈高云站在原地，没动。
李梅擦着手从厨房出来：“走了？”
“嗯。”
“你说他真突破了？”
“不知道。”陈高云摸了摸裤腰，“但那一掌，能把铁桶打碎，不是假的。”
“那咱家以后是不是天天有人蹲后巷？”
“可能。”
“那我把阿福关笼子里。”
“关不住。”陈高云看向米缸，“它想出来，门锁都拦不住。”
李梅叹气：“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让它进屋。一只野猫，现在搞得跟招财猫似的，谁见了都想捞一笔。”
陈高云没接话。
他走回厨房，掀开蒸笼盖子。内壁“午时”二字还在，但旁边多了个新划的符号，像只歪腿的蜘蛛。
他伸手摸了摸，指尖沾了点灰。
外面，阿福蹲在米缸顶上，舔着爪子。它吐完果核后就没动过，现在眯着眼，像什么都没发生。
李梅揉着面团哼歌，声音越来越大。
陈高云盯着那个蜘蛛一样的刻痕，慢慢把锅盖放回灶台。
巷口远处，一道灰影贴墙疾行，速度极快，却在拐角处突然停下。
那人回头望了一眼陈家院子，抬起手，在空中遥遥一拜。
然后转身，消失在街尾。
陈高云站在窗前，手里捏着一块从果核掉落处捡起的碎壳。壳子边缘有细小锯齿纹，和普通果核不一样。
他刚想扔掉，阿福突然跳下米缸，蹭到他脚边，用脑袋顶他小腿。
陈高云低头。
猫张嘴，又吐出一点东西。
很小。
还没落地，就被一阵风吹进了灶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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