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坡的秋天,总带着一种过于整洁的萧瑟。街道两旁的枫树燃烧着过于规律的红色与金黄,像是市政厅统一规划的装饰。哈奇·史密斯的生活,也如同这街道的景致,被一种刻意的、近乎死寂的秩序所统治。他成了一名尽职的汽车修理工,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油污,身上总带着一股汽油和机油混合的气味——这是他新的伪装,比任何假身份证都更有效。下班后,他会去超市买一份微波炉晚餐,或者,如果心情(或者说,如果那种扮演“正常人”的意志力)尚可,会买些食材,回家做一顿简单、寡淡的饭菜。他与邻居的交谈仅限于天气和草坪养护,他的夜晚在电视新闻的嘈杂声和一本永远翻不完的平装小说中度过。这是一种活着的休眠状态,每一个细节都经过精心计算,以确保不引起任何多余的注意。
然而,所有的精心计算,都无法预料到变数的到来。那个周六的下午,变数开着一辆满是泥点、挂着外州牌照的旧雪佛兰皮卡,停在了哈奇家门前。
哈奇正在后院修剪那棵总是长歪的冬青树篱。剪刀规律的“咔嚓”声,是他此刻世界的唯一节奏。然后,他听到了引擎熄火的声音,车门打开又关上的闷响,以及一个熟悉到让他脊椎瞬间僵硬的脚步声——那种带着某种街头特有的、既漫不经心又充满警觉的步伐。
他慢慢首起身,剪刀还握在手里,透过冬青树稀疏的缝隙望出去。是他。大黑。
大黑,他的弟弟。他们并非血亲,而是在那条充满阴影的道路上结成的、比血缘更牢固也更危险的纽带。大黑比哈奇年轻几岁,身材更壮实,总穿着一件看起来永远大一号的机车夹克,脸上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笑容,但那笑容底下,是鹰隼般的锐利。他是“幽灵”时代哈奇最得力的助手,也是唯一几个知晓哈奇“退休”内情的人之一。
大黑就站在前院的草坪上,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打量着这栋毫不起眼的平房,嘴角挂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像是考古学家发现了一处被精心掩埋的遗迹。他抬头,目光精准地穿过树篱的缝隙,捕捉到了哈奇。
“嘿,老哥。”大黑的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砸破了午后虚假的宁静。“这地方……挺别致啊。”
哈奇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迅速蔓延到全身。这不是惊喜,是惊吓。大黑的到来,意味着外部世界那个他拼命逃离的漩涡,正在向他逼近。他放下剪刀,动作尽量显得自然,走到前院。
“大黑。”哈奇的声音有些干涩,“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他的问题带着警惕,这是本能反应。他的地址是绝对保密的,连“理发师”组织也承诺过不会打扰他的“隐居”。
大黑耸耸肩,那件旧夹克发出皮革摩擦的声响。“路过。听说这附近风景不错。”他显然在撒谎,眼神里闪烁着狡黠的光。“不请我进去坐坐?我开了很久的车。”他补充道,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街道两头,一个快速而专业的观察动作。
哈奇沉默了一下。拒绝会引起更多的猜疑和麻烦。他侧身,示意大黑进屋。那一刻,他感觉不是邀请一个亲人进门,而是放了一头嗅着气味的猎犬,进入了自己精心布置的、脆弱的避难所。
屋内的空气仿佛都因为大黑的闯入而变得稀薄、紧张起来。大黑像回到自己家一样,毫不客气地瘫坐在客厅那张有些塌陷的沙发上,西处打量着这间装修简单、甚至有些简陋的屋子。他的目光扫过廉价的仿木家具、超市买来的装饰画、以及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最终落回到哈奇身上。
“看来你过得……挺朴素。”大黑评论道,语气听不出是同情还是嘲讽。
哈奇没有接话,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啤酒,递给他一瓶。“有什么事,首说吧。”他不想浪费时间在寒暄上,大黑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信号,一种不祥的信号。
大黑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然后用袖子擦了擦嘴。“没什么大事。”他说,但眼神却严肃起来,“就是最近,外面有点不太平。”
哈奇的心沉了一下。他在大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保持着距离。
“听说过‘信天翁’吗?”大黑压低了声音。
哈奇摇头。他刻意屏蔽了所有这类信息。
“一个新冒出来的团伙,做事很绝,不讲规矩。吞并了不少地盘,老尤里留下的摊子,现在大半在他们手里。”大黑顿了顿,看着哈奇,“他们好像在找东西。或者说,找人。”
哈奇保持着面无表情。“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大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老哥,你退出江湖,但江湖没忘记你。尤其是,你最后处理掉尤里的那件事……干净利落,成了传说。现在有人想复制,或者,有人觉得你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
“我什么都没拿。”哈奇冷冷地说。这是实话。他当时只想脱身,对尤里的遗产毫无兴趣。
“我知道。”大黑摆摆手,“但别人不信。‘信天翁’的老大,是个疯子,叫‘维克多’。他相信所有传说,尤其是关于宝藏的传说。他觉得尤里肯定藏了一大笔钱,或者有什么关键的把柄,而这些东西,随着尤里消失,最有可能落在你手里。”
危险的氣息開始像霧一樣在房間里彌漫。哈奇感到一種熟悉的、令人作嘔的壓力正在重新聚攏。他以為自己己經遠離了這一切,但過去的陰影像鬼魂一樣,總能找到你。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哈奇問。
大黑的表情變得有些複雜。“一方面,念在舊情。給你提個醒。另一方面……”他猶豫了一下,“‘信天翁’的擴張,也影響到了我的……生意。敵人的敵人,也許能有點用處。當然,”他趕緊補充,“我不會把你卷進來。只是覺得你應該知道,有這麼一雙眼睛,可能在暗處盯著。”
這番話半真半假。哈奇太了解大黑了。他絕不僅僅是來“提醒”那麼簡單。他是在試探,看看哈奇是否還有利用的價值,或者,是否會成為他的累贅。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大黑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看似随意地聊着“外面”的事情:哪个中间人消失了,哪条走私路线被抢了,警察的扫黑行动又抓了哪些替罪羊……每一件事都离橡树坡的世界无比遥远,却又像远处的雷声,预示着风暴可能蔓延至此。
哈奇 mostly 沉默地听着,偶尔问一两个关键问题。他能从大黑的叙述中拼凑出一幅动荡的图景:权力真空导致新的混乱,而混乱总会波及无辜的人,尤其是那些试图隐藏起来的“前朝遗老”。
谈话间,大黑的手机响了几次。他走到窗边接听,声音压得很低,用语简洁而隐晦。哈奇能听懂那些行话,那是在处理“麻烦”。每一次通话结束,大黑回到沙发上,身上带来的“外部世界”的危险气息就更加浓重一分。那是一种混合着暴力、欺诈和生存焦虑的味道,与哈奇家中刻意营造的平淡氛围格格不入。
终于,大黑站起身,表示要走了。“我就是来看看你,老哥。看到你过得……嗯……平静,挺好。”他的话依然带着那种模棱两可的语气。他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看着哈奇。
“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无关紧要的事,“你以前是不是认识一个叫‘理发师’的家伙?”
哈奇的心脏猛地一缩,但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听说过。怎么了?”
大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什么。最近好像也听人提起过这个名字。感觉这潭水,比想象的要深。”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哈奇一眼,然后挥挥手,走向他的皮卡。“保重,老哥。有事……你知道怎么找我。”
引擎轰鸣着远去,留下哈奇独自站在门口,午后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弟弟的来访,像一阵阴冷的风,吹散了他用一年多时间辛苦维持的平静假象。大黑没有明确要求什么,也没有带来首接的威胁,但他留下的“危险气息”却像孢子一样,弥漫在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那种气息在无声地提醒哈奇:逃亡没有终点,过去永远不会真正过去。
哈奇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客厅里还残留着大黑带来的烟味和皮革味。他看着窗外橡树坡宁静的街道,孩子们在骑自行车,邻居在修剪草坪。但此刻,这一切在他眼中都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脆弱的滤镜。
“信天翁”……维克多……理发师……这些名字像幽灵一样在他脑海中盘旋。大黑的到来,不是一个偶然事件,它是一个征兆,预示着风平浪静的日子即将结束。
他感到一种熟悉的、久违的悸动在血液深处苏醒,那不是兴奋,而是警惕,是野兽感知到危险临近时的本能反应。他精心构筑的平凡生活,就像一层薄冰,而大黑的皮卡,己经在这冰面上碾出了第一道裂痕。
接下来的日子,哈奇看似一切如常。他依旧去修车厂上班,依旧购买微波炉晚餐。但他的眼神变得更加警觉,下班回家的路线开始不固定,夜里一点轻微的异响也会让他立刻清醒。
弟弟的来访,没有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帮助或解决方案,只带来了一样东西:一种挥之不去的、令人窒息的预感——风暴就要来了。
而这一次,他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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