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贝拉没有合眼。
伊莎漆黑的手臂、那只深渊般的右眼，以及她平静说出“清理”和“最后三天”时眼神里深藏的绝望与温柔，像一场永无止境的循环噩梦，在她脑海中反复上演。月光从窗口移动到消失，晨曦微露，她依旧维持着抱膝坐在冰冷地板上的姿势，一动不动。
但她的内心，却经历了一场翻天覆地的熔铸与重塑。
恐惧、迷茫、委屈、对母亲过往伤痛的理解……所有这些情绪，都在“失去伊莎”这个绝对无法接受的未来面前，被碾碎、蒸发，最终凝聚成一种冰冷、坚硬、如同淬火后钢铁般的决心。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照亮房间里漂浮的尘埃时，贝拉缓缓抬起了头。她的脸上没有了昨日的泪痕和彷徨，只剩下一种近乎非人的平静，以及眼底深处那簇疯狂燃烧的、名为“决意”的火焰。
她站起身，走到门边，没有试图去摇晃或者呼喊，只是用指节，冷静而有力地敲了敲门。
“妈，开门。我们谈谈。”
门外沉寂了片刻，然后是钥匙插入锁孔的金属摩擦声。门开了，凯特·格林站在门外，一夜之间，她仿佛又苍老了许多，眼下的乌青浓重，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更深的戒备。她看着站在门内的女儿，看着那双与昨日截然不同的、平静得令人心悸的眼睛，心头猛地一沉。
“你想谈什么？”凯特的声音干涩，“如果是想出去，免谈。”
贝拉没有立刻争辩，她的目光越过母亲，落在客厅餐桌上那把用来切水果的、不算锋利的小刀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回母亲脸上。
“伊莎的手臂，完全变黑了。”贝拉开口，声音平稳，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她的右眼，也变成了黑色。总部判定她无法逆转，会在三天后，在她彻底变成怪物之前，‘清理’掉她。”
凯特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失，扶着门框的手指猛地收紧。作为曾经的亲历者，她太明白“清理”意味着什么。那冰冷的两个字背后，是她曾经无数战友的终结。
“……那是规定。”凯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移开视线，不敢看女儿的眼睛，“被混沌深度侵蚀，那是……唯一的结局。她救不回来了，贝拉。”
“不。”贝拉斩钉截铁地否定，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死死盯着母亲，“有办法。尤里娜女士说过，莉莉丝的鲜血，可以救她。”
“你疯了？！”凯特猛地转回头，声音因为惊怒而拔高，“莉莉丝的鲜血？你去哪里取？怎么取？那是莉莉丝！是撕碎了我半个小队、扯断我腿的恶魔！你以为你是谁？你能靠近她？你只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那就搭进去！”贝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尖锐，“难道要我像你一样，眼睁睁看着同伴去死，然后躲起来，抱着断腿和噩梦过一辈子吗？！”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凯特心中最脆弱、最不愿触碰的伤疤。她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看着贝拉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和愤怒。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受够了！”贝拉上前一步，逼视着母亲，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涌出，但她的声音却异常清晰、坚定，“我受够了无能为力！受够了只能看着重要的人受伤、消失！妈妈，你的过去很痛苦，我明白！但那不是把我锁起来的理由！伊莎是为了保护我才变成这样的！如果我现在什么都不做，那我和你那些死去的队友，和你……又有什么区别？！”
她指着窗外，声音哽咽却掷地有声：“要么，我现在走出去，想办法拿到血，赌一个救回伊莎的机会！要么，你就继续关着我，三天后，等着给伊莎收尸，然后等着我恨你一辈子！”
凯特看着女儿脸上纵横的泪水，看着她眼中那混合着悲痛、愤怒和不容置疑的决绝光芒，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她明白了。她关不住贝拉了。不是关不住她的人，而是关不住她那颗己经做出选择的心。就像当年，无论多少人劝阻，她们那一代人，还是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对抗混沌的战场。
历史的悲剧，仿佛一个恶毒的轮回，再次上演。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在母女之间蔓延。
许久，凯特才极其艰难地、用尽全身力气般开口，声音苍老而沙哑：
“贝拉……你可要想好。”她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恐惧，有不忍，有深深的无力，还有一丝被贝拉话语刺伤的痛楚，“这条路……踏上去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前面是莉莉丝，是混沌，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你可能会失去一切，包括……包括你自己。”
贝拉抬手，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站首了身体。晨曦的光芒透过窗户，为她镀上了一层冷硬的金边。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我想好了。”
她看着母亲，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如果什么都不做，我才会失去一切。”
说完，她不再看母亲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色，径首走向餐桌，拿起了那把不算锋利的水果刀，紧紧握在手中，冰冷的金属触感传递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心。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走向大门。
凯特无力地滑坐在地上，听着身后传来大门开启又关上的沉重声响，将脸深深埋进掌心，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声，终于在空荡的房间里响了起来。
门外，贝拉站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握紧了手中的小刀，抬头望向伊莎消失的方向。
她的征程，开始了。以拯救为名，奔赴一场与恶魔的交易，或者……自我毁灭的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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