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被贬，皇后受罚，如同在后宫这潭深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余波久久未平。各方势力都在重新审视风向，尤其是那位看似柔弱、却引得帝王首次明确回护的长春宫贵妃。
沈妙言深知，帝王的维护是一把双刃剑。它带来了暂时的安全，也将她推向了更瞩目的风口浪尖。她必须趁热打铁，进一步巩固这份特殊的“关注”，却不能显得急不可耐，失了分寸。
于是，她开始“谢恩”。
不再是战战兢兢、惶恐不安的谢恩，而是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感激、几分不易察觉的依赖，以及一种试图靠近又强自按捺的怯怯姿态。
她会在皇帝常经过的宫道旁“偶遇”，远远地便停下行礼，待皇帝走近，才抬起那双经过精心修饰、显得清澈又带着淡淡忧郁的眸子，轻声说一句：“臣妾谢陛下日前回护之恩。”然后便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般，迅速低下头，耳根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不等皇帝多问，便借口不打扰陛下政务，匆匆告退。
她也会在得知皇帝批阅奏折劳累后，亲自（自然是通过宫人之手，符合规矩地）送一盏据说是安国公府带来的、有安神之效的参茶到乾清宫，附上一张字迹娟秀的笺纸，只写“聊解疲乏，望陛下保重龙体”，落款是一个极小的“言”字，再无多余言语。
次数一多，皇帝萧煜想不注意她都难。
这日秋高气爽，皇帝在御书房召见了几位臣工后，信步走到殿外廊下透气，恰又看见沈妙言带着宫女从远处走来，似是要往慈宁宫方向去。
她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的衣裙，裙摆绣着细碎的兰草，清新淡雅，与秋日澄澈的天空相得益彰。见到皇帝，她依旧停下行礼，姿态恭谨。
皇帝今日心情似乎不错，难得地主动开口：“又要去太后处？”
沈妙言微微颔首，声音轻柔：“是。太后娘娘近日睡眠稍安，臣妾想去陪着说会儿话，解解闷。”
“嗯，你有心。”皇帝看着她，忽然问道，“朕听闻，你近日常去藏书阁？”
沈妙言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涩和窘迫：“臣妾……臣妾愚钝，陛下准许臣妾阅览群书，臣妾不敢辜负圣恩。只是许多书深奥难懂，臣妾只能挑些浅显的诗文游记看看，让陛下见笑了。”
皇帝看着她那副“努力想上进却能力有限”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莫名的受用。他随口考较了她一句《诗经》中的句子。
沈妙言似乎认真想了想，才小心翼翼地回答，并非标准释义，反而带了些女儿家独特的、略显稚气却清新脱俗的见解，听得皇帝微微一怔，继而眼底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和兴味。
“哦？你竟是如此解‘蒹葭’之意的？”他挑眉。
沈妙言立刻像是说错了话，慌忙道：“臣妾胡言乱语……陛下恕罪……臣妾只是觉得，那伊人若真在水一方，逆流追寻固然可贵，但或许……顺流而下，另辟蹊径，亦能得见芳踪？只是臣妾瞎想……”
她这话看似在解诗，却又隐隐暗合了某种处世之道，带着点小聪明，又不失天真。
皇帝看着她急于辩解、脸颊微红的模样，忽然朗声笑了起来。连日朝务的疲惫似乎都被这意外的对话驱散了几分。
“顺流而下，另辟蹊径……有点意思。”他重复了一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长了些许。
沈妙言被他笑得越发“窘迫”，连脖颈都染上了粉色，低声道：“陛下莫要取笑臣妾了……臣妾告退……”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
皇帝看着她略显仓促却依旧保持仪态的纤细背影，嘴角的笑意许久未散。这个女人，时而惊惧如小兔，时而又有出人意料的小机灵，像一本装帧朴素却内页精彩的书，让人忍不住想一页页翻下去，看看后面还藏着什么。
他开始期待与她的“偶遇”，期待她那些看似笨拙却又别具一格的言论，甚至期待看到她被自己逗弄时那副羞怯无措的模样。
这种带着探究和愉悦的期待感，是他在其他妃嫔身上从未体验过的。她们要么过于敬畏，要么过于谄媚，要么像皇后一样充满了算计。唯有沈妙言，像一道难以捉摸的谜题，又像一只小心翼翼试探他掌心温度的小兽，不断撩拨着他的好奇心与……征服欲。
他甚至几次暗示吴启良，可以安排沈妙言侍寝。
然而，沈妙言却总能巧妙地避开。不是“身子尚未大好”，就是“恐御前失仪，还需将养”，每次理由都充分得体，眼神里还带着对他“眷顾”的受宠若惊和隐隐的渴望，却偏偏将那最后的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
这种欲拒还迎、若即若离的姿态，非但没有让皇帝厌烦，反而更像羽毛搔过心尖，让他那种想要彻底掌控、看清她真面目的欲望愈发强烈。一种名为占有欲的情绪，在帝王心中悄然滋生，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察觉。
而就在皇帝心思逐渐被沈妙言牵动之时，楚婉清也并非全然无声无息。
她依旧安分守己，因着那份温和与善良，偶尔也会落入太后眼中。这日太后午睡醒来，心情尚可，听闻楚婉清前几日细心照顾生病的刘选侍，便随口对身边嬷嬷夸赞了一句：“楚家那孩子，瞧着倒是个心善性子稳的。”
这话很快也传到了皇帝耳中。
若是平时，他或许会留意一二。但此刻，他的全副心思几乎都系在了那个更加鲜活、更加难以掌控的沈妙言身上。对于楚婉清的这份“善良”，他只觉得平淡如水，听过便罢，甚至未曾升起召见一探的念头。
楚婉清就像一颗被投入湖面的小石子，刚刚激起一丝微澜，便被另一块更大的玉石落入水中的汹涌波澜彻底掩盖了过去。
长春宫内，沈妙言对镜梳妆，听着宫人回报皇帝今日在御书房外的笑声和对自己“见解”的重复，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清冷的弧度。
火候，差不多了。
她知道，自己己经成功地在皇帝心里种下了一颗特殊的种子。接下来，只需要耐心浇灌，等待它生根发芽，最终长成能为她遮风避雨、也能将敌人绞杀的大树。
而她自己，则要继续扮演好那个看似依赖他、仰望他，实则始终让他无法真正掌握的——谜一样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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