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御花园内的菊花开至荼蘼，带着一种盛极将衰的绚烂。皇帝萧煜政务之余，习惯在园中散步舒缓心神。这日，他信步走至较为偏僻的莲池附近，却听得假山后传来一阵压抑的啜泣声。
他微微蹙眉，示意吴启良前去查看。
吴启良转过去，片刻后回来禀报：“陛下，是储秀宫的一位小宫女，似是扭伤了脚，疼得厉害，楚秀女正在那儿照看呢。”
皇帝闻言，脚步未停，绕过了假山。
只见池边石径上，一个约莫十三西岁的小宫女坐在地上，抱着脚踝，哭得满脸是泪。旁边蹲着一个穿着浅碧宫装的少女，正是楚婉清。她正用自己干净的绢帕小心地替那小宫女擦拭伤口周围的尘土，又从随身带着的一个小荷包里取出些药粉，轻声安抚着：“别怕，只是扭到了，上了药休息两日便好了。下次当差可要仔细些脚下。”
她的动作轻柔专注，侧脸线条柔和，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那低声劝慰的话语，带着一种天然的温柔与善意，与她平日里的沉静模样并无二致，却在此刻具体的情景下，显得格外真切动人。
皇帝停下脚步，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他见惯了后宫妃嫔对下人的颐指气使或是故作仁慈的施舍，却很少见到如此自然、不带任何表演痕迹的关怀。那药粉看起来也是她自备的，并非什么名贵之物，却用得毫不吝啬。
“怎么回事？”皇帝开口，声音惊动了两人。
楚婉清这才发现皇帝来了，连忙起身行礼，脸上带着一丝匆忙间的慌乱，却依旧仪态得体：“臣女参见陛下。”她看了一眼地上的小宫女，解释道：“回陛下，这宫女不慎扭伤了脚，臣女恰好路过，便看看能否帮上忙。”
那小宫女早己吓得忘了哭，只会磕头。
皇帝的目光在楚婉清那张清丽温婉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他记得她，太后似乎夸过她心善。此刻亲眼所见，的确给人一种宁静舒适之感，如同炎夏里的一杯清茶，虽不浓烈，却也解渴。
“嗯，”皇帝淡淡应了一声，“既如此，便叫个太监来扶她回去歇着吧。你……有心了。”
这己算是一句难得的肯定。
楚婉清微微垂首，脸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臣女不敢当，只是力所能及罢了。”
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带着几分惊喜和怯怯的意味插了进来：“陛下？”
皇帝回头，只见沈妙言正站在不远处的月洞门下，手中还捧着几枝刚折的桂花，金灿灿的花朵映着她略显苍白的脸。她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皇帝，脸上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快步上前行礼。
“臣妾参见陛下。”她起身后，目光快速扫过现场的楚婉清和那小宫女，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了然，随即又变得单纯而依赖地看向皇帝，“臣妾想着太后娘娘近日喜桂香，便来折几枝，不想在此遇见陛下……和楚秀女？这是……”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显得只是好奇。
皇帝简单解释了一句：“宫女受伤，楚秀女正在照看。”
“原是如此。”沈妙言立刻看向楚婉清，露出一个柔软赞许的笑容，“楚秀女真是心地善良。”这话说得真诚，毫无妒忌之色。
然而，不等楚婉清回应，也不等皇帝再对楚婉清投去更多目光，沈妙言便忽然转向皇帝，眼神微微黯淡下来，带着一丝怀念和感伤，轻声道：“看到有人受伤被悉心照顾，臣妾忽然想起……想起之前臣妾禁足受伤时，也是那般无助……幸好……幸好最终雨过天青了。”
她这话说得极其自然，仿佛只是触景生情，有感而发。却瞬间将皇帝的思绪从眼前这温馨平淡的一幕，猛地拉回了之前那惊心动魄的巫蛊案和慈宁宫风波中！
那些紧张、悬疑、她泪眼婆娑的控诉、她绝地反击的冷静、以及自己首次出手维护她的经历……那些充满张力和深刻记忆的画面，瞬间覆盖了眼前这静态的、过于平和的善良场景。
皇帝再看楚婉清那温和善良的模样，虽好，却顿时觉得有些……寡淡了。
如同喝惯了醇酒，再品清茶，便觉少了些滋味。
沈妙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成功地将皇帝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并且是通过唤起两人之间那些“共同经历的”、“深刻”的记忆。
她微微低下头，露出一段脆弱白皙的脖颈，声音更轻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依赖：“臣妾失言了……只是忽然有些感慨。陛下政务繁忙，臣妾不打扰了，臣妾先去给太后送桂花。”
她总是这样，适时出现，又适时退场，留下无尽的余味和让人抓心挠肝的距离感。
皇帝看着她捧着桂花离去的身影，那纤细的背影在秋日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韧劲。他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那点因楚婉清而起的浅淡欣赏，早己被对沈妙言更复杂浓厚的兴趣所取代。
“吴启良，处理一下这里。”皇帝吩咐了一句，目光却依旧望着沈妙言消失的方向，语气平淡地对楚婉清道，“你也回去吧。”
“是，臣女告退。”楚婉清恭敬行礼，自始至终，神情温婉平静，并无半分失落或不满。她细心地将剩余药粉包好塞给小宫女，又低声嘱咐了一句，这才转身离开。
皇帝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而这一切，早己被皇后安插在御花园的眼线，一丝不落地汇报给了凤仪宫。
皇后听着孙嬷嬷的禀报，指尖轻轻敲着桌面。
“楚婉清……善良，懂事，家世不高，易拿捏……”皇后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沈妙言那个贱人，如今仗着几分小聪明和陛下的新鲜感，越发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她是忘了，这后宫，最不缺的就是新人。”
“娘娘的意思是？”孙嬷嬷低声问。
“陛下的新鲜感，能有多久？”皇后冷笑，“沈妙言越是表现得特别，陛下日后发现真相时，便会越是厌弃。而楚婉清这样的……虽平淡些，却正好能衬出沈妙言的心机叵测。而且，她看起来，可比沈妙言好控制得多。”
她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找个机会，抬举一下这位楚秀女。本宫倒要看看，两虎相争……不，是一虎一羊相争，会是个什么结果。说不定，这只温顺的羊，关键时刻，也能变成一把趁手的刀呢？”
新的棋子，己在棋盘之上。
只是不知这一次，执棋之人，又能掌控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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