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佳节，宫中依例设宴。虽非除夕、中秋那般隆重，却也觥筹交错，一派和乐。因着太后凤体初愈，皇帝有意操办得热闹些，冲一冲近日后宫连番事端的晦气。
沈妙言自然在受邀之列。这是她自“巫蛊案”翻身、获帝回护后，首次在如此正式的场合露面。她深知无数双眼睛正暗中盯着自己，其中不乏等着看她得意忘形或是再出纰漏之人。
故而她今日打扮得格外用心，却又丝毫不越矩。一袭湖水蓝织银丝宫装，既不过分素净失了对宴会的尊重，也不过于艳丽扎眼。发髻梳得端庄，只簪一支通透的白玉兰步摇并几颗珍珠小簪，额角那点浅疤用脂粉细细遮盖了，妆容清淡，反而更衬得她眉眼清冽，气质沉静。与周围珠光宝气的妃嫔相比，她像是一株悄然绽放的空谷幽兰，别有一番风致。
宴至中途，丝竹悦耳，酒过三巡。一位年岁较长、颇受敬重的宗室亲王——安亲王（皇帝的一位皇叔），多饮了几杯，面色泛红，笑着对皇帝举杯道：“陛下，今日佳节，君臣同乐，老臣瞧着甚是欣慰。尤其是见后宫诸位娘娘如此和睦端庄，更显陛下治国有方，后宫有序啊。”
这等场面话，皇帝自然含笑应了。
安亲王目光扫过下首妃嫔，忽而在沈妙言身上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又对皇帝笑道：“说起来，贵妃娘娘瞧着气度愈发沉静娴雅了，倒让老臣想起其父安国公年轻时，也是这般荣宠不惊的风采。果然是虎父无犬女，安国公府家风清正，教女有方啊！”
这话本是长辈对晚辈的寻常夸赞，提及父辈，更显亲切，并无太多逾矩之处。且安亲王辈分高，又素来不多涉朝政后宫，此言听起来更像是酒后随性的感慨。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御座之上的皇帝萧煜，嘴角那抹温和的笑意几不可察地淡了下去。
他执杯的手指微微一顿，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沈妙言。见她正垂眸敛目，姿态恭谨，仿佛并未因这番赞誉而有丝毫得意，反而更显谦卑。
但皇帝心中那股无名之火，却倏然窜起。
安亲王夸她什么？气度？家风？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是在暗示朕从前冷落她是朕不识珠玉吗？还是觉得安国公府的女儿，合该得到如此瞩目和赞誉？
一种极其微妙的不悦感，如同细密的蛛网，瞬间缠绕上帝王的心。
他似乎忽然才意识到，这个如今一举一动都牵动他心思的女人，并不仅仅属于这深宫，属于他。她背后还有一个安国公府，她还是别人的女儿，她的风采会落入其他男人眼中，甚至会引来“理所应当”的赞赏！
尽管这赞赏来自一位皇叔，尽管这赞赏听起来毫无杂质，却依旧像一根刺，扎进了皇帝那从未与人分享过、也绝不容他人觊觎的领地意识之中。
整个宴席的气氛，似乎因皇帝这瞬间的沉默和周身隐隐散发出的冷意，而凝滞了一霎。
敏感的妃嫔己然察觉，纷纷低下头，不敢出声。安亲王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或许失言，呵呵笑了两声，将话题引向了别处。
沈妙言垂着眼，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她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御座方向的那道骤然降温的视线，以及那几乎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她心中先是一凛，警铃大作——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喜怒无常至此！
但随即，一股近乎战栗的快意又悄然蔓延开来。
他生气了。
因为别人对她的赞赏而生气了。
这难道不正是她一步步精心算计、作者“几度停风”推荐阅读《惊！炮灰贵妃她靠算计杀疯了》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欲拒还迎所想达到的效果吗？让他注意她，探究她，进而……想要独占她！
只是她没想到，这份独占欲，来得如此猛烈，如此不加掩饰。
接下来的宴席，皇帝虽依旧言笑如常，但那股无形的低气压始终萦绕不去。沈妙言更是谨言慎行，不再多看任何人一眼，仿佛要将自己缩进壳里。
宴席终了，众人恭送皇帝皇后离去。
沈妙言回到长春宫，还未坐定，皇帝的口谕便到了。来的依旧是吴启良。
吴启良脸上带着惯常的恭敬笑容，语气却比往日更谨慎了几分：“贵妃娘娘，陛下口谕：娘娘近日劳心劳力，身子仍需静养。宫中宴会喧嚣，难免耗神。日后若非必要，娘娘便安心在宫中休养，陛恤娘娘，特许娘娘可免了这些虚礼。”
话说得冠冕堂皇，满是关怀体恤。
实则，却是一道无形的禁令！婉拒了她出席日后几乎所有公开场合的可能！
沈妙言心中冷笑，面上却立刻露出感激涕零又略带失落的神情，跪下谢恩：“臣妾……谢陛恤隆恩！陛下日理万机，还如此记挂臣妾身子，臣妾实在……惶恐又感激。只是不能时常在陛下太后跟前尽孝，心中难免不安……”
吴启良忙道：“娘娘的心意，陛下自是知道的。陛下说了，您安好，便是最大的尽孝了。”他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匆匆回去复命了。
含翠和小路子面面相觑，有些惶惑不解，只觉得陛下这关怀来得突然又严厉。
沈妙言却缓缓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复杂难辨的弧度。
掌控欲吗？
很好。
她要的就是他的注意，他的情绪，他的……欲念。哪怕这欲念是以禁锢的方式呈现。
这证明她在他心里，己经不同了。
乾清宫内。
皇帝萧煜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同一片夜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吴启良悄无声息地回来，复述了沈妙言接旨时“感激又不安”的反应。
皇帝沉默片刻，忽然淡淡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绝对占有：
“安皇叔……年纪大了，话也多了。”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着玉扳指，目光幽深如潭。
“传话下去，日后外命妇及宗亲女眷入宫请安，非诏不得惊扰贵妃静养。”
“朕的人，还是清静些好。”
最后一句，轻飘飘的，却重逾千斤。
吴启良心头猛震，头垂得更低：“嗻……奴才明白。”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帝王深邃的侧影。
欲海初澜，暗潮己汹涌而至。
而那被无形锁链悄然圈禁的猎物，此刻正于长春宫的窗边，唇角微扬，眼底闪烁着冰冷而兴奋的光芒。
博弈，进入了新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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