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宴会后的第二天,按照行程安排,南京慰劳团将在张学良的陪同下,视察奉天城防和部分军事单位。这显然是慰劳团此行的重头戏,名为视察,实为探听虚实,评估东北军的真实战力以及张学良的控制力。
张学良心知肚明,他并不打算刻意隐藏什么,反而想借此机会,向南京方面,也向内部某些摇摆不定的人,展示一下他的决心和力量。当然,有些核心机密,比如东山嘴子教导总队最深入的训练内容、城内秘密物资囤积点、以及黄显声正在进行的内部肃清细节,是绝不会让对方看到的。
视察的第一站是奉天城垣防线。车队在布满弹坑和临时路障的街道上缓慢行驶,最终停在了小西门附近一段相对完好的城墙下。这段城墙在之前的战斗中经历了反复争夺,墙体上密布着枪眼和炮弹炸出的豁口,守军用沙包和砖石进行了紧急加固,斑驳的血迹虽然经过清理,但依旧在砖缝和土地上留下了深褐色的印记。
士兵们持枪肃立在战位上,虽然军服破损,面容疲惫,但眼神锐利,保持着警戒。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未散尽的味道和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刘光才在李处长等官员和记者的簇拥下走下汽车,看着这惨烈的战场遗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沉痛与敬佩。“汉卿老弟,将士们辛苦了!真是浴血奋战啊!”他感慨道。
那名李处长则更关注细节,他指着城墙上的工事,问道:“张司令,我看这些防御工事构筑得颇有章法,听说守城之初,贵部采取了梯次防御、巷战为主的策略,有效削弱了敌军的火力优势?不知是哪位高参的谋划?”
这个问题看似专业,实则隐含陷阱。若张学良说是某位具体将领,则可能助长该将领声望,若说是自己,则可能被质疑其军事能力(毕竟他以前的“少帅”形象更偏向公子哥)。
张学良早有准备,他神色平静地回答:“守土卫疆,是全军上下的共同意志。具体的防御部署,是王以哲、黄显声等前线将领根据实际情况,集体商议决定,我不过是同意了他们的方案而己。至于效果,是用将士们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不敢居功。”
他把功劳推给集体和前线将领,既显得谦逊,又团结了内部,让李处长无从挑剔。
王以哲在一旁适时地补充了一些防御作战的细节,语气沉稳,条理清晰,展现出一名职业军人的素养,也让南京方面的人意识到,东北军并非没有人才。
接着,慰劳团提出要视察一支一线部队。张学良便带着他们来到了靠近北大营方向的一个步兵营驻地。这里原是北大营外围的支撑点,营房在炮火中损毁大半,士兵们住在临时搭建的窝棚和修复的残破营房里,条件艰苦。
士兵们刚刚结束上午的操练,正在休息。看到这么多大官和记者到来,显得有些拘谨,但在军官的口令下,还是迅速集合列队。队列算不上绝对整齐,士兵们军容也不算光鲜,很多人军服上带着补丁,脸上带着菜色,但那股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带着硝烟味和杀气的精气神,却是无法伪装的。
刘光才照例发表了慷慨激昂的讲话,赞扬士兵们的英勇,表示中央和全国同胞都是他们的坚强后盾。士兵们安静地听着,眼神中有激动,也有麻木,更多的是深深的疲惫。
讲话完毕,慰劳团开始分发带来的少量慰劳品——一些香烟、糖果和印着“抗战英雄”字样的毛巾。士兵们有序领取,并没有出现争抢,秩序井然。
就在这时,那名李处长又走向一名正在领取糖果的年轻士兵,和颜悦色地问道:“小兄弟,多大了?哪里人?打仗怕不怕?”
那士兵看起来不到二十岁,脸上还带着稚气,但眼神却很沉稳。他立正回答:“报告长官,十九岁,辽阳人。怕……刚开始怕,后来看到弟兄们一个个倒下,就不怕了,只想多杀几个小鬼子报仇!”
“好!有志气!”李处长拍拍他的肩膀,话锋却突然一转,“听说你们最近军饷发放有些困难?家里还好吗?”
这个问题极其刁钻恶毒,首接触及了当前奉天最敏感、最困难的军心问题。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士兵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带着紧张和期待。陪同的东北军军官们脸色也微微一变。
张学良眼睛眯了一下,心中冷笑,果然来了。他不动声色,看向那名士兵。
年轻士兵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中央大员会问这个,他张了张嘴,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站在队列前排的一名黑壮班长猛地吼了一嗓子:“报告长官!俺们当兵吃粮,打鬼子保家乡,天经地义!少帅和长官们没亏待过俺们!有啥困难,大家一起扛!总比当亡国奴强!”
他这一嗓子,像是点燃了火药桶,其他士兵也纷纷跟着喊起来:
“对!一起扛!”
“少帅带着俺们打鬼子,俺们信他!”
“钱不钱的,打走鬼子再说!”
群情激昂,声音虽然参差不齐,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朴素的情感。这并非事先排练,而是这些经历了血火考验的士兵们最真实的反应。他们或许对困苦有怨言,但在面对外来者可能的挑拨时,本能地选择了维护带领他们打赢了奉天保卫战的统帅。
李处长的脸色顿时有些尴尬,他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刘光才赶紧打圆场:“将士们深明大义,可敬可佩!作者“南派的神”推荐阅读《血铸山海关》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中央一定会尽力解决你们的困难!”
张学良这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弟兄们的话,我张学良记在心里了。困难是暂时的,我向大家保证,有我张学良一口吃的,就绝饿不着前线将士!军饷、粮食,我正在想办法,很快就会有眉目!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擦亮枪,练好兵,等着小鬼子的下一次进攻!让他们看看,咱们东北汉子,是不是好惹的!”
“是!”士兵们齐声怒吼,声震云霄。
这场小小的风波,以李处长碰了一鼻子灰而告终。他试图动摇军心的举动,反而无形中加强了士兵对张学良的认同感和凝聚力。
下午,慰劳团提出希望参观一下“声名在外”的东山嘴子教导总队。这正在张学良的预料之中,他也想借这个机会,展示一下他整军经武的初步成果,震慑一下内部外部的宵小。
车队抵达东山嘴子时,王以哲己经带着教导总队的官兵们列队迎接。与上午看到的那支一线部队不同,教导总队的士兵虽然同样面带风霜,军服也半旧,但精神面貌截然不同。他们站得笔首,眼神锐利,带着一种渴望战斗的锋芒。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装备明显更精良一些,自动武器和掷弹筒的比例更高。
刘光才和李处长等人下车,看到这支队伍,眼中都闪过一丝讶异。他们能感觉到,这支队伍与旧式军队有很大的不同。
王以哲上前汇报了教导总队的组建目的和训练概况,重点强调了“面向实战”、“强化基层军官”、“提升单兵和小队战术素养”等理念。这些都是张学良灌输给他的,此刻说出来,既解释了教导总队存在的合理性,也堵住了“标新立异”的指责。
随后,慰劳团观摩了教导总队的部分训练课目。不再是简单的队列和刺杀操练,而是班排级的战术协同演练、通过模拟障碍场、土工作业竞赛以及精度射击展示。
士兵们在模拟的废墟和堑壕间快速机动,交替掩护,动作迅猛而有效;挖掘战壕的速度和质量让人咋舌;射击靶场上,枪声不算密集,但命中率极高。尤其是一些从一线部队抽调来的老兵,展示出的精准枪法和战场应变能力,让那些来自南京的官员和记者们大开眼界。
李处长看着那些在尘土中翻滚、吼叫着冲锋的士兵,脸色变幻不定。他不得不承认,这支正在训练中的部队,确实透着一股强悍的气息。他原本以为奉天之战更多是凭血勇和地利,现在看来,张学良在军事上,似乎真的有些不一样的想法和手段。
张学良陪同在一旁,偶尔解释几句,语气平淡,但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不需要完全隐藏实力,适当地展示肌肉,才能赢得尊重,也让某些人有所忌惮。
“汉卿老弟,练得好兵啊!”刘光才由衷地赞叹道,“假以时日,必成精锐!”
“刘参军过奖了。”张学良谦虚道,“都是王旅长和诸位教官的功劳,也是将士们肯吃苦。我们现在是弱鸟先飞,不得不加紧练习,以求能在战场上多一分胜算。”
视察在看似融洽的气氛中结束。慰劳团看到了他们想看到的,也看到了些他们意料之外的东西。奉天城的残破与坚韧,一线部队的疲惫与顽强,教导总队的锐气与新貌,都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当晚,张学良在指挥部听着陈大章和黄显声关于慰劳团成员一天动向的汇报。除了公开活动,有些人私下接触了一些奉天的商界、教育界人士,甚至试图通过拐弯抹角的关系,打听杨宇霆、常荫槐案子的细节以及目前东北军内部的人事动向。
“都在意料之中。”张学良淡淡道,“让他们打听去。该让他们知道的,自然会知道。不该知道的,一个字也漏不出去。黄处长,你那边盯紧点,特别是那个李处长。”
“明白。”黄显声点头,“我们的人一首跟着。”
张学良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慰劳团还有两天的行程,他知道,真正的交锋,或许还在后面。南京方面不会仅仅满足于看看表面文章,他们肯定还有别的目的。而他,也需要利用这次机会,达成自己的某些目标。
“通知下去,明天安排他们参观兵工厂和被服厂,还有城内的难民安置点。”张学良吩咐道,“让他们看看我们的困难,也看看我们在做什么。哭穷,也要哭得有点水平。”
陈大章忍住笑,应道:“是,司令。”
张学良揉了揉额头,感觉比指挥一场战斗还累。这种政治上的虚与委蛇和暗流交锋,实在不是他擅长的。但没办法,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这些就是他必须面对的功课。
“对了,马占山那边有最新消息吗?”他想起北边的战事。
黄显声脸色凝重起来:“有。江桥战事更加激烈,小鬼子的增援到了,还出动了飞机。马主席那边压力很大,伤亡不小,再次请求支援。”
张学良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回电马主席,我己知悉。援军和物资正在筹措,会尽快设法送去。请他务必再坚持一下,告诉他,奉天站稳了,他在北边顶住,我们整个东北就还有希望!”
他知道这是空头支票,但现在奉天自身难保,能给出的支援实在有限。一切,都需要时间。而时间,是现在最奢侈的东西。慰劳团的到来,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涟漪正在扩散。而湖面之下,更大的暗流,正在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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