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桥失守,马占山部退往海伦的消息,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关心东北局势的人心头。奉天城内刚刚因乔瑞云伏法而稍有提振的士气,又蒙上了一层阴影。一种无形的焦虑和恐慌,如同深秋的寒雾,在残破的街巷间悄然弥漫。
张学良深知,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慌乱。他一方面严令各部加强戒备,防止小鬼子趁势对奉天发动新的攻势,另一方面,则加紧了内部整顿和军队训练的节奏。他知道,时间不站在他这边。
东山嘴子教导总队的实兵实弹对抗演习,在王以哲的提心吊胆和张学良的坚持下,还是硬着头皮搞了起来。为了防止重大伤亡,采取了严格的限制措施:划定明确的安全区和射界,使用空包弹(虽然效果打折扣,但声响和烟雾能模拟氛围),关键区域由教官手持红旗监督,一旦有士兵闯入危险区域或出现违规操作立刻叫停。
即使如此,第一次在这种高度拟真环境下对抗的士兵们,还是出现了各种问题。有的因为紧张忘了战术动作,有的在“敌方”猛烈(空包弹)火力下不知所措,有的小队在指挥官“阵亡”(被教官判定)后陷入混乱……演习场上状况频出,骂声、吼声、教官的哨声响成一片。
王以哲看得脸色发白,几次想叫停,都被张学良用眼神制止了。
“看见没?”张学良对王以哲说,语气平静,“问题暴露出来,比在战场上用命去发现要好。记下所有问题,演习结束后,一个点一个点地复盘,找出原因,改进训练方法。”
一场对抗演习下来,“伤亡”惨重,但暴露出的问题也确实触目惊心。士兵们的单兵技能或许不错,但小队协同、战场应变、逆境下的心理承受能力,都远未达标。
王以哲带着一群教官,连夜进行复盘总结,针对暴露出的问题,调整了后续的训练计划,增加了更多突况处置和小队独立作战的科目。训练变得更加严酷,但也更加有的放矢。
就在教导总队埋头苦练之时,奉天城内的暗流,因为北边战局的失利,再次开始涌动。
黄显声加强了对重点人员的监控。他发现,那个杨宇霆的远房侄子杨克,在得知江桥失守后,活动明显频繁起来,几次与那个被靠边站的省政府副秘书长孙启仁秘密会面。而商会那边,虽然乔瑞云被处决震慑了一批人,但仍有一些商人,在暗中串联,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司令,看来有些人坐不住了。”黄显声向张学良汇报,“他们可能觉得北边一垮,奉天独木难支,又开始动歪心思了。”
张学良正在看兵工厂送来的最新生产报表,头也不抬:“让他们动。蛇不出洞,怎么打?”
“要不要先抓几个?”黄显声问。
“不急。”张学良放下报表,“杨克和孙启仁,都是小角色,抓了他们,惊动了后面的大鱼就得不偿失了。继续监视,把他们联系了谁,说了什么,尽可能搞清楚。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给他们撑腰,又想搞什么名堂。”
他顿了顿,问道:“杨宇霆和常荫槐那边,有什么动静?”
自从公审之后,杨宇霆和常荫槐一首被秘密关押在警务总队的看守所里,待遇尚可,但与外界的联系被完全切断。黄显声派了最可靠的人看守。
“没什么异常。”黄显声回答,“杨宇霆整天不说话,要么发呆,要么看书。常荫槐倒是整天哭哭啼啼,喊冤叫屈,但也没人理他。”
“看好他们,不能出任何差错。”张学良叮嘱。这两个人是他手里重要的牌,既可以用来震慑内部,也可以在必要的时候,作为与某些势力交易的筹码。虽然他心里恨不得立刻毙了这两个汉奸,但理智告诉他,现在还不是时候。
“明白。”
黄显声离开后,张学良揉了揉眉心。内部的问题像韭菜,割了一茬又会长出一茬,只要外部压力足够大,就总有人会动摇。归根结底,还是要尽快打出几个胜仗,稳定住大局才行。
然而,坏消息接踵而至。
就在江桥失守几天后,吉林方向传来急电:小鬼子的主力在稳定了黑龙江部分局势后,果然开始向南压迫。张作相指挥的吉林边防军在辽源、西平一带与鬼子激战,虽然给予了敌人一定杀伤,但自身损失也不小,且弹药补给困难,防线压力巨大。张作相在电文中委婉地表示,希望奉天方面能予以支援,或者至少在侧翼给予策应,分散鬼子兵力。
这又是一个难题。奉天自身尚且困难,兵力和弹药都捉襟见肘,拿什么去支援吉林?但不支援,一旦吉林有失,奉天将彻底陷入三面被围的绝境。
张学良盯着地图,眉头紧锁。奉天、吉林、黑龙江,唇齿相依,任何一个地方出问题,都会导致满盘皆输。他现在必须想办法打破这个僵局。
“不能总是被动挨打。”张学良对一旁的陈大章和王以哲(刚从东山嘴子被召来)说道,“得想办法主动出击一下,哪怕是小规模的,也要打乱小鬼子的部署,提振一下我们的士气。”
王以哲看着地图,面露难色:“司令,我们现在兵力有限,主力需要守城,教导总队还在训练,能机动的部队不多。而且,鬼子在奉天外围虽然主力部分南调,但留下的部队依托工事固守,火力依然很强,我们主动出击,恐怕占不到便宜。”
张学良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奉天周边区域,最后停留在城南浑河附近的一片区域。“硬碰硬当然不行。但我们能不能换个思路?比如,不打他的主力,专打他的软肋?”
“软肋?”王以哲和陈大章都看向他。
“后勤补给线!”张学良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浑河沿岸的几个点,“小鬼子的物资从旅顺、大连上来,主要靠南满铁路。虽然他们防守严密,但铁路线那么长,总有疏漏的地方。我们组织几支精干的小分队,不需要太多人,几十人就行,装备精良,熟悉地形,夜间渗透过去,不打阵地战,专搞破袭!炸铁路、扒铁轨、袭击运输车队、拔掉小股的警戒据点!就像蚊子叮大象,虽然一下打不死,但能让他浑身不舒服,流血不止!”
他这个思路,来源于后世熟悉的游击战、破袭战理念。在敌强我弱的总体态势下,这是代价最小、收益相对较高的战法。
王以哲眼睛一亮:“司令,这个办法好!我们教导总队里,就有不少从一线部队抽调来的老兵,枪法好,胆子大,也熟悉周边地形。可以以他们为骨干,组建几支这样的突击队!”
“对!”张学良点头,“就叫‘敌后突击队’!人员从教导总队和一线部队里挑选志愿者,要最好的兵!装备优先补充,弹药给足!训练嘛,就按你之前搞的夜间渗透、小分队战术那一套来,再加点爆破、侦察的科目。由你亲自负责选拔和初期训练!”
“是!”王以哲兴奋地领命。这种带有特种作战色彩的任务,让他这个职业军人也感到热血沸腾。
“动作要快!”张学良叮嘱,“吉林那边等不了太久。我们要用这种方式告诉小鬼子,也告诉张辅帅和所有人,奉天不是只会缩在城里挨打!”
王以哲立刻返回东山嘴子,着手组建突击队。消息在教导总队和部分一线部队传开,立刻引起了强烈反响。很多经历过奉天保卫战血火考验的老兵,早就憋着一股劲要给小鬼子点颜色看看,纷纷报名。选拔极为严格,不仅要军事技能过硬,还要心理素质稳定,熟悉当地地理,甚至还要会点日语(用于侦察和伪装)的优先。
就在王以哲紧锣密鼓地组建和训练突击队的同时,奉天城内的暗流,终于开始掀起浪花。
这天夜里,黄显声接到监视点的紧急报告:杨克和孙启仁,在城西一家早己关门的绸缎庄后院,与一个人秘密会面。而这个人,经过辨认,竟然是原东北军元老,如今在天津做寓公的袁金铠派来的秘密信使!
袁金铠是张作霖时代的重要文官,影响力不小,与杨宇霆关系密切。他此时派人秘密潜入奉天,联系杨宇霆的侄子和失意官员,其用意不言自明!
黄显声立刻亲自带人,包围了那家绸缎庄,将里面正在密谈的三人堵了个正着。人赃并获,从那名信使身上,搜出了袁金铠的亲笔信。信中内容,主要是探听奉天虚实,询问杨宇霆、常荫槐近况,并隐晦地提出,若张学良“难撑大局”,他可出面联络各方,“共保东北安宁”,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欲取张学良而代之的野心。
“司令,怎么办?”黄显声押着垂头丧气的三人,向张学良请示。
张学良看着那封密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神冰冷如霜。
“袁金铠……哼,老而不死是为贼。”他冷哼一声,“把这封信抄录一份,原件保管好。杨克、孙启仁,以及那个信使,按通敌谋叛罪,秘密处决,不留后患。”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那……袁金铠那边?”黄显声问。
“先不动他。”张学良摆摆手,“他在天津,动他影响太大,暂时没必要节外生枝。把这封信的抄件,想办法‘泄露’给南京方面和我们内部一些值得‘信任’的人看看。让他们知道,有些人,就算躲在天边,也从来没安分过。”
他要借这件事,再次敲山震虎,既清理了内部不安定因素,也向外界展示他掌控局面的能力和决心。
“是!”黄显声领命而去。当夜,奉天城外乱葬岗,多了三具无人认领的尸体。
这场未遂的内部勾结被迅速扑灭,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激起一圈涟漪后很快平息。但张学良知道,这远未结束。外部压力越大,内部的魑魅魍魉就越会蠢蠢欲动。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一边用铁腕肃清内部,一边加速磨砺手中的刀锋。王以哲负责的敌后突击队,就是他准备挥出的第一刀。
几天后,由一百名精锐士兵组成的首批三支敌后突击队,在王以哲的目送下,趁着夜色,悄然潜出了奉天城,像三把尖刀,插向了小鬼子的后方交通线。
风,起于青萍之末。奉天的这个秋天,注定要在血与火中,迎来更加严酷的考验。张学良站在指挥部的窗前,望着南方沉沉的夜色,他知道,反击的序幕,己经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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