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十娘盘膝坐在窗边的蒲团上，依照脑海中《基础引气诀》的路线，尝试引导那虚无缥缈的“气感”。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沉静如玉的脸上，镀上一层清辉。
己经过去七天了。
这七天里，她白天依旧是那个需要梳妆打扮、应付各色人等的花魁杜十娘，晚上则雷打不动地在此打坐，试图叩开仙道之门。
进展……聊胜于无。
她能感觉到，当自己彻底静下心来，集中精神时，周身似乎萦绕着一些微凉的、活泼的“东西”，但当她试图按照法诀去捕捉、引入体内时，那些“东西”就像最滑溜的鱼儿，瞬间就从她的感知中溜走了。
“意守丹田，神与气合！不是让你用蛮力去‘抓’！灵气有灵，需以神引之，以意御之！你当是河里摸鱼呢？”沧溟帝君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这几日，类似的指导（和吐槽）几乎成了背景音。
杜十娘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修仙之难，远超她想象。
“帝君，您当年引气入体，用了多久？”
“本座？”沧溟帝君语气顿时傲然起来，“天生道体，百日筑基！感应灵气？那不过是呼吸般自然的事情！”
“哦。”杜十娘淡淡应了一声，“那看来是我这‘净璃仙体’名不副实，或是帝君的教学方法，不太适合凡人。”
“你……！”沧溟帝君被她一噎，随即恼道，“哼！牙尖嘴利！若非你身处这灵气稀薄、乌烟瘴气的红尘浊地，加之你心思繁杂，静不下来，何至于此！”
杜十娘不置可否。心思繁杂是真，这地方乌烟瘴气也是真。但路总要一步步走。
“不过……”沧溟帝君话锋一转，带着点施舍般的语气，“看在你这几日还算勤勉的份上，本座今日便传你一道小术——‘清心咒’。虽是最基础的安神法咒，但对付那些被酒色财气迷了心窍的凡夫俗子，倒也够用。至少，能让你耳根子清净点。”
一道简单的口诀和灵力运转路线传入杜十娘脑海。这“清心咒”果然比那引气诀简单得多，更像是一种精神力的粗浅运用。
杜十娘默默记下，心中微动。这或许，正是她目前最需要的东西。
次日傍晚，教坊司华灯初上。
今日宴请的是一位来自江南的盐商，姓朱，肥头大耳，出手阔绰，但眼神浑浊，言语粗俗，几杯酒下肚，那双手就开始不规矩起来。
“十娘啊，来，再陪朱老爷我喝一杯！喝了这杯，这匣子南海珍珠，就是你的了！”朱商人打着酒嗝，将一杯斟得满满的酒推到杜十娘面前，另一只手就欲往她肩上揽。
杜十娘微微侧身避开，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浅笑：“朱老爷海量，十娘实在不胜酒力，不如我为老爷再弹一曲《渔舟唱晚》？”
“弹什么曲子！”朱商人不满地一挥手，“老爷我今天就想听你说话！喝酒！来来来……”
眼看那咸猪手又要袭来，周围陪坐的几人也都起着哄，杜十娘眸光一冷。她悄然在心中默念“清心咒”口诀，同时集中精神，想象着一股清泉流淌过心田，然后将她这份“清净”的意念，借着抬眸看向朱商人的瞬间，轻轻“推”了过去。
她依旧没有灵力，但这几日锻炼出的精神集中力，加上咒语本身的引导，似乎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效应。
那朱商人被杜十娘清凌凌的目光一看，动作猛地一顿。只觉得对方那双眼眸清澈见底，仿佛能照见他此刻所有的丑态，一股莫名的自惭形秽之感油然而生。同时，一股微凉的、难以言喻的感觉拂过他的心头，让他燥热的酒意都似乎消退了几分，那股非要逼酒的蛮横劲儿，竟一下子泄了。
他举着酒杯，僵在那里，脸上肥肉抖了抖，显得有些滑稽。
杜十娘趁机端起自己的茶杯，从容道：“朱老爷既不愿听曲，十娘便以茶代酒，敬老爷一杯，祝老爷财源广进，万事如意。”
她语气平和，姿态优雅，仿佛刚才的逼迫从未发生。
朱商人愣愣地看着她，下意识地就把自己那杯酒给喝了，然后讪讪地坐了回去，嘴里嘟囔着：“喝……喝茶也好，养生，养生……”
席间其他人都有些诧异，这朱阎王今日怎么这么好说话了？
杜十娘心中稍定。这“清心咒”果然有些用处，虽不能控制人心，但能在关键时刻，放大对方心中的一丝清明或怯意，为自己争取到转圜的空间。
“哼，算你小丫头有点悟性，知道活学活用。”沧溟帝君的声音响起，带着点“徒弟没丢师父脸”的满意，“不过这只是取巧，真正的依仗，还是自身修为。你若能引气入体，施展此咒，效果何止倍增？让他当场立地成佛……呃，这个有点难，但让他清醒上个把时辰不成问题。”
杜十娘默默记下。力量，她从未像现在这般渴望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
又过了几日，一个让杜十娘意想不到，又在情理之中的人，出现了。
嬷嬷满脸堆笑地引着一位锦衣公子来到“觅雅小筑”外间。
“十娘啊，快看看是谁来了？李公子可是专程从苏州来看你的！”嬷嬷的声音透着夸张的喜悦。
杜十娘正在内室调琴，闻声手指一顿。
该来的，终究来了。
她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缓步走了出去。
外间，站着一位身着月白长衫的年轻公子，面容俊雅，眉眼间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文弱气质，此刻正有些紧张又期待地望着内室方向。不是李甲，又是谁？
与记忆中那个在画舫上惊恐失措、薄情寡义的男人不同，此刻的他，俨然还是那个涉世未深、带着几分纯良表象的富家公子。
“十……十娘……”见到杜十娘出来，李甲眼睛一亮，上前一步，脸上泛起红晕，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涩与激动，“小生……小生回来了。”
杜十娘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前世种种，爱恋、期盼、背叛、绝望……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又被她强行压下，冰封在眼底深处。
她只是在想，原来早在此时，他这副深情款款的皮囊下，就己经埋下了凉薄的种子。
“十娘，你怎么不说话？可是……可是怪我许久没来看你？”李甲见她沉默，有些急了，连忙解释道，“家中管得严，此次我还是借口游学，才能北上来看你一眼。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支成色不错的白玉簪子。“这是我特意在苏州最好的玉器铺子为你选的，知你素雅，定会喜欢。”
若是前世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杜十娘，见到这支簪子，怕是早己感动得无以复加。
可现在……
杜十娘的目光扫过那支簪子，连一丝波澜都未曾兴起。她甚至觉得有些可笑。一百两黄金就能将她转手卖掉的人，此刻却拿着一支不过几十两银子的玉簪来表深情？
“李公子有心了。”她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得像是在对待一个寻常客人，“如此破费，十娘受之有愧。”
李甲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杜十娘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没有惊喜，没有感动，只有一种让他感到陌生的疏离和客气。
“十娘，你……你可是还在生我的气？”李甲试图去拉她的手，语气带着哀求，“我知道，是我不好，没能时常陪在你身边。可我心中，始终只有你一人啊！等我这次回去，定会好好与家中分说，早日为你赎身！”
又是这套说辞。
杜十娘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避开了他的手，转身走向琴案。“李公子远道而来，十娘无以为敬，便弹奏一曲，为公子洗尘吧。”
她坐下，指尖拂过琴弦，却没有立刻弹奏，而是抬眸，看向愣在原地的李甲，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几乎看不出的弧度。
“说起来，前几日有位孙富孙老板，也来听过曲。”她语气随意，仿佛只是闲话家常，“听闻他是扬州巨富，家资万贯，为人也甚是豪爽大方呢。”
“孙富？”李甲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此时的他，自然还不认识那个后来与他“交易”的孙富，但“扬州巨富”几个字，还是让他作为男人的自尊心，以及内心深处那点对金钱的敏感，被轻轻刺了一下。
杜十娘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看，有些东西，早就根植在骨子里了。
她不再多言，指尖流淌出清越的琴音。这一次，她悄然将连日来锻炼出的、全部的精神集中力，混合着一丝对前世怨愤的冰冷情绪，融入了琴声之中。
她没有动用“清心咒”，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将自己的“意”，通过琴音传递出去。
琴音依旧优美，但细听之下，却带着一股隐隐的孤高与疏离，像是一盆冷水，悄然浇熄着听者心头旖旎的念头。尤其是针对李甲，那琴音更像是一根根无形的冰针，刺向他内心最敏感、最自卑的地方——他的囊中羞涩，他的家族压力，他在感情中的怯懦与摇摆。
李甲起初还痴痴地看着杜十娘，试图从琴音中找回往日的情愫。但渐渐地，他感觉越来越不舒服。那琴声让他坐立难安，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家中父亲的严苛，想起自己前程未卜的迷茫，想起在杜十娘这般绝色面前，自己那点家底似乎确实不算什么……一种莫名的自惭形秽和烦躁感攫住了他。
他甚至开始怀疑，十娘方才提起那个“孙富”，是不是在暗示他什么？是不是……嫌弃他了？
一曲终了，杜十娘停手，气息平稳。
而李甲，额头竟微微见汗，脸色也有些发白。他看着杜十娘，那张朝思暮想的容颜依旧美丽，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冰墙，让他感到一阵心慌意乱，先前准备好的满腔情话，竟一句也说不出口。
“十……十娘……”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
“李公子觉得此曲如何？”杜十娘淡淡问道。
“好……很好……”李甲勉强笑道，却如坐针毡，“只是……只是我忽然想起，约了同窗讨论诗文，时辰不早，我……我改日再来看你。”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连那支白玉簪子都忘了拿走。
看着他那仓皇失措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杜十娘缓缓收起脸上的最后一丝表情。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这一世，她甚至无需疾言厉色，只需展现出一点点的疏离和居高临下，就足以击碎李甲那脆弱虚伪的深情面具。
“啧啧，杀人诛心啊，小丫头。”沧溟帝君的声音悠悠响起，带着点看热闹的兴味，“你这琴音里夹枪带棒的，虽无灵力，却首指人心弱点。不错，有我辈风范！对付这等心性不坚的负心之徒，就该如此！”
杜十娘没有回应，只是低头，轻轻抚摸着腕上的轮回镯。
力量……
她需要更快地获得力量。不仅仅是用来对付李甲，更是为了彻底挣脱这命运加诸在她身上的一切束缚。
就在她凝神思索之时，脑海中沧溟帝君的声音突然带上了一丝罕见的凝重：
“嗯？等等……小丫头，刚才那姓李的小子身上，似乎残留着一丝极淡的……晦暗气息。不像是凡人浊气，倒像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标记过了。”
杜十娘心头猛地一跳。
李甲身上……有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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