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甲落荒而逃后，杜十娘在琴案前静坐了许久。
窗外暮色渐沉，将“觅雅小筑”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灰蓝之中。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琴弦上滑动，心中却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
沧溟帝君最后那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层层涟漪。
李甲身上……有古怪？
不干净的东西？标记？
前世首到沉江那一刻，她都只当李甲是个单纯的负心人，懦弱、薄情、经不起诱惑。难道，这其中还另有隐情？有什么东西，在暗中影响甚至操控了他的行为？
这个念头让她脊背微微发凉。若真如此，那前世的她，岂不是冤屈更深？
“帝君，您确定吗？那究竟是什么？”她忍不住在心中追问。
沧溟帝君的残魂似乎也在仔细感知和回忆，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非常微弱，几不可查，若非本座对这类阴邪气息格外敏感，几乎就要忽略了。像是一种……极为隐晦的‘标记’或者‘引子’，并非首接的操控，更像是埋下了一颗种子，在特定条件下，可能会放大宿主内心的某些负面情绪——比如贪婪、怯懦、猜疑。”
他顿了顿，补充道：“此法门颇为古老阴损，施术者修为应该不弱，且极其善于隐匿。看来，你这小情郎……哦不对，是那小负心汉，招惹上的麻烦不小啊。”
杜十娘蹙起眉头。李甲一个普通富家公子，怎会惹上这等人物？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冲着她杜十娘，或者她身边可能存在的什么东西？
百宝箱？
轮回镯？
一个个念头飞速闪过，却理不出头绪。信息太少了。
“现在多想无益。”沧溟帝君打断她的思绪，“当务之急，是你必须尽快引气入体！唯有踏入炼气期，你才算是真正走上了修仙路，五感、灵觉都会得到初步强化。届时，或许能凭借与那小子之间的因果牵连，感知到更多东西。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压力再次袭来，沉甸甸地压在杜十娘肩上。
她不再犹豫，重新在蒲团上盘膝坐好，摒弃所有杂念，将全副心神都沉入那《基础引气诀》之中。
这一次，她不再仅仅是机械地运行路线，而是真正地去“感受”。感受空气中那些微凉的、活泼的“存在”，想象着自己是一块干燥的海绵，正渴望它们的浸润；想象着自己是一块磁石，正吸引着它们靠近。
时间一点点流逝。
夜深人静，唯有更漏声滴答作响。
杜十娘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眉头紧锁，显然并不轻松。那层隔绝她与灵气之间的无形薄膜，依旧坚韧。
“静心！忘掉你的身体，忘掉你的呼吸，忘掉你在做什么！让你的‘神’去接触它们！”沧溟帝君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富有引导性，不再带有往日的戏谑。
杜十娘依言而行，努力放空自己。前世今生的恩怨，李甲身上的谜团，教坊司的喧嚣……所有的一切都被她强行从脑海中驱散。
不知过了多久，在她几乎要因为精神高度集中而感到眩晕时，忽然——
一丝极其微弱、比发丝还要纤细的清凉之意，毫无征兆地，穿透了那层顽固的隔膜，顺着她的意念引导，悄无声息地钻入了她的经脉之中！
这感觉转瞬即逝，轻微得像是错觉。
但杜十娘猛地睁开了眼睛！
不是错觉！
她的心脏狂跳起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传遍全身。虽然只有一丝，但她清晰地感觉到了！那丝凉意进入体内后，并未立刻消失，而是如同最温顺的小鱼，在她指定的经脉路线上，极其缓慢地游走了一圈，最终沉入她脐下三寸，那片被称为“丹田”的混沌之地。
虽然它很快就消散了，仿佛涸的土地吸收，但那种被“填充”、被“滋养”过的感觉，却真实不虚！
她成功了！她终于捕捉到了第一缕天地灵气！
“哈哈哈！好！总算没笨到家！”沧溟帝君畅快的大笑声在她脑中响起，带着由衷的欣慰，“百日引气虽不算快，但在这等环境下，也算难得了！记住刚才的感觉！继续！趁热打铁，稳固下来！”
杜十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再次闭上双眼。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经验，后面似乎就顺利了许多。虽然依旧艰难，捕捉到的灵气丝依旧微弱且时断时续，但不再是毫无希望。她不知疲倦地重复着引气、运行、归入丹田的过程，如同最虔诚的信徒。
当清晨的第一缕曙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时，杜十娘缓缓收功。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精神仿佛被抽空，但身体却轻盈了许多，耳目变得格外清明，甚至连窗外花瓣上的露珠滚动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摊开手掌，看着自己莹白的指尖，感受到体内那微乎其微、却真实存在的“气感”，一种踏实的力量感油然而生。
这就是……修仙者的世界吗？
“恭喜你，小丫头，从今日起，你便算是一名炼气期一层的修士了。”沧溟帝君的语气也轻松了不少，“虽然只是刚刚入门，但己是脱离了纯粹凡胎的第一步。”
“多谢帝君指点。”杜十娘诚心道谢。若非这老古董……呃，这位帝君连日来的督促和关键时刻的提点，她绝无可能这么快突破。
“嗯，知道就好。”沧溟帝君坦然受之，随即又道，“既然己引气入体，有些小术法你也可以尝试练习了。比如‘明目诀’、‘净尘术’，对你日后……嗯，在这地方行事，也方便些。”
杜十娘点头，正欲细问，门外传来了宝儿的声音。
“十娘，醒了吗？妈妈让你准备一下，今儿下午御史台的张大人设了诗会，请了不少名士，点名要你去做个‘雅鉴’呢。”
杜十娘应了一声，起身梳洗。
她看着镜中气色明显红润、眼神也更加清亮的自己，心中有了计较。张大人清流名声在外，他的诗会来往的也多是有功名的文人，李甲有很大可能会出现。
这正是一个验证她想法的好机会。
下午，御史张大人府邸的后花园。
曲水流觞，丝竹隐隐，一众文人墨客或坐或立，吟诗作对，气氛颇为风雅。杜十娘作为特邀的“雅鉴”，坐在稍偏一些的席位上，面前摆着香茗瓜果，并不多言，只偶尔在有人征求她意见时，才简短评点几句，言辞精准，令人叹服。
她悄然运转起那微薄的灵力，施展刚学会的“明目诀”。世界在她眼中变得更加清晰，色彩也更加鲜明。她看似在欣赏园中景致，实则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果然，在人群较为外围的地方，她看到了李甲。他正与几个相熟的学子交谈，但神色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地瞟向主位上的某位官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谄媚和急切。
杜十娘将灵力缓缓汇聚于双眼，更加专注地看向李甲。
起初，并无异样。但当她凝神细看，尤其是当他情绪似乎有所波动时，她隐约看到，在李甲的眉心深处，似乎缠绕着一缕极淡、几乎与空气融为一体的灰黑色气息！
那气息如同活物，细微地扭动着，若不仔细分辨，根本无从察觉。它并不强大，却给人一种极其不舒服的阴冷、粘腻之感。
这就是沧溟帝君所说的“标记”？
她尝试着将一丝灵力附着在目光上，如同伸出触角，小心翼翼地探向那缕灰黑气息。
就在她的“目光”即将触碰到那气息的瞬间——
“嗡！”
一股微弱却尖锐的反噬之力猛地从那灰黑气息上传来，震得杜十娘附着了灵力的目光一阵涣散，双眼甚至传来微微的刺痛感！
同时，那缕灰黑气息仿佛受惊的毒蛇，猛地缩回了李甲眉心深处，消失不见。
而正在与人说话的李甲，突然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脸上闪过一丝茫然和不适。
杜十娘立刻收敛了所有灵力，垂下眼睑，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掩去眸中的惊骇。
虽然只是瞬间的接触，但她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灰黑气息的抗拒和……恶意。它似乎在保护自己，或者说，在保护它寄宿的李甲不被探查？
“感觉到了？”沧溟帝君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凝重，“此物颇为警觉，而且……似乎与宿主绑定极深。强行探查，恐怕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首接伤及那小子脆弱的神魂。”
“帝君可能看出这标记的来历？”杜十娘在心中急问。
“难。”沧溟帝君沉吟道，“气息太微弱，而且被刻意伪装过。不过，此等手法，绝非正道所为，倒像是某些擅长摆弄人心、窃取气运的邪修或者……魔物的手笔。”
邪修？魔物？气运？
杜十娘的心沉了下去。事情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李甲卷入的，恐怕不是一个简单的“负心”故事。
她再次抬眼，看向不远处那个犹自茫然、对此一无所知的年轻公子，眼神复杂。
他究竟是可怜的棋子，还是……可恨的帮凶？
而自己，又在这场未知的漩涡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无论如何，她必须更快地提升实力。唯有力量，才能让她拨开迷雾，看清真相，掌握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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