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爵的圣旨己下两日,永宁侯府门前却依旧冷清得骇人。朱漆大门紧闭,连石狮都似蒙了层灰翳,昔日车马喧阗的景象恍若隔世。府内虽己撤去白幡,那素白却好似渗进了亭台楼阁的肌理,廊庑间往来仆役皆屏息凝步,仿佛稍重些的喘息都会惊起梁间积压的尘埃。
暮色渐浓,几缕残阳挣扎着掠过飞檐,在青石板上投下细长而扭曲的影。园中那几株老梅己谢了七分,残瓣零落泥中,无人收拾。东南角的小厨房今日竟未举火,只隐隐传来压抑的啜泣——是老侯爷生前最宠爱的歌姬在收拾箱笼,预备明日发卖。这深宅大院里,连悲恸都是悄无声息的。
陆璟独立摘星楼顶,一身素服在晚风中翻飞。此楼乃老侯爷鼎盛时延请江南名匠所筑,飞檐斗拱皆合“仰观星象,俯察地理”之要义。凭栏远眺,汴京夜景尽收眼底:御街千灯次第燃起,酒肆歌楼间飘来缕缕炊烟,夹杂着炙豚的焦香与新酒的醇冽。马行街畔,卖鹑鸽、鸡兔的担子尚未收摊,叫卖声隔着三重坊市隐约可闻。这满城烟火气,却似隔着一层琉璃,再暖不进他心里。
承爵那日,宫中颁下的除却诏书,还有一柄先帝御赐的玉如意。如今那物件正供在祠堂,与父亲灵位相对——多么讽刺的“如意”。族中几位长老跪接圣旨时,手抖得几乎托不住绢帛。他们不是不知老侯爷勾结二皇子、私调军饷的勾当,却仍觉得陆璟不该“赶尽杀绝”。昨日途经西跨院,他亲耳听见三叔公对着祠堂方向跺脚:“到底是亲父,何苦逼到如此境地!”
“世子。”老管家陆忠的脚步声在木梯上响起,比往日更显滞重。他手中捧着黑漆茶盘,盘中汝窑盏里汤花己散,“几位族老还在花厅守着,说...说务必议定是否将老侯爷名讳自族谱中移除。”
陆璟未转身,目光仍凝在皇城方向。暮色中的宫阙如蛰伏的巨兽,飞檐上鸱吻衔着最后一线天光。他想起三日前面圣时,今岁新贡的庐山云雾在鎏金壶中翻滚,天子执壶亲自点茶,手腕起落间,云纹碗中现出疏朗的“疏星皎月”。
“陆卿可知,”陛下撂下茶筅,声音似浸在茶汤里,“味太浓重者,只宜独享,不堪待客。”
这话如惊雷炸响在他心底。天子是在警示,陆家这道菜,己腥膻得让朝野侧目。
“告诉他们。”陆璟终于开口,指节在雕着缠枝莲的栏杆上收紧,震得檐角惊鸟铃轻响,“父亲罪状,陛下己有圣断。身后荣辱,是我陆璟一人之事。”他顿了顿,惊觉自己的声音竟如此陌生,“谁若再提削谱之事,便自请出族。”
陆忠躬身应诺时,后颈沁出薄汗。他看着世子背影融进渐深的夜色,恍如看见多年前的老侯爷站在此地,望着同样的万家灯火。只是那时楼下尚有歌姬拨弄琵琶,唱的是“少年猎得平原兔,马后横捎意气归”。
如今只剩穿楼而过的风,带着汴河特有的水汽,把西壁宫灯吹得明明灭灭。
陆璟从袖中取出一物。是半块松烟墨,带着极淡的杜衡香气。那日忠毅侯府赏梅宴,他立在曲廊下,看沈家姑娘隔着冰绡屏风与侍女低语。案上宣州纸墨迹未干,她搁笔时,袖角不慎拂落这块墨。他鬼使神差地拾起,却见她回头浅笑:“不过一块墨,陆世子留着玩吧。”
那时梅花开得正盛,如今想来,竟像上辈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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