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忽然传来瓷器碎裂声。陆璟眉峰微动,见西院墙根下,三房的小厮正手忙脚乱收拾碎瓷。隐约听得“姨奶奶闹着要寻死”、“说侯爷一去她就没活路了”的哭嚷。他漠然转身,值夜侍卫立即趋前听令。
“传话:再有无故喧哗者,一律发往城外田庄。”
侍卫领命而去时,忍不住偷觑了一眼。新侯爷立在阑干旁,身后是渐次亮起的满城灯火,整个人却像浸在寒潭里,连投下的影子都带着冷铁般的质地。
这汴京城啊,从来都是这般矛盾。达官显贵在樊楼饮着羊羔酒,市井小民蹲在州桥夜市就着旋煎鱼下饭;金明池畔彻夜笙歌,而某个深巷陋院里或许正有人咽下最后一口气。就像此刻的永宁侯府,外表仍是钟鸣鼎食之家的气象,内里却己爬满了蚀骨的蠹虫。
陆璟踱至楼西。这里视野最好,能望见蔡河两岸的锦绣繁华。“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如今看来竟有些刺眼。瓦舍里传来傀儡戏的锣鼓声,演的是《目连救母》——孝子历经千辛万苦入地狱救母的故事。他唇角牵起一丝冷笑。
孝?他陆璟如今在世人眼里,怕是比戏文里的罗刹还不如。
更漏滴到戌时三刻,陆忠又悄无声息地出现。这次他托着锦匣,匣中卧着几封拜帖。“三殿下府上送来的,说新得了些阳羡茶,请侯爷明日过府品鉴。”
陆璟瞥见帖子上泥金绘的云鹤纹。三皇子最爱附庸风雅,茶室里常备着惠山泉、建州盏,谈笑间便能将朝堂风云化入点茶击拂的轻响。他记得父亲说过:“茶候:凉台静室,松风竹月,晏坐行吟,清谭把卷。”可明日若去,怕只剩刀光剑影,在茶烟里隐现。
“回复来使,就说我重孝在身,不宜宴饮。”
老管家迟疑道:“三殿下那边...”
“不妨事。”陆璟抬手截住话头,“如今我这‘孤臣孽子’做得越彻底,反倒越安全。”
这话像淬了冰的针,扎得陆忠心头一颤。他看着世子走向楼梯,素服下摆扫过阶上微尘,忽然想起今晨在祠堂看见的香炉——炉中积灰寸余,竟无一根新插的香。这偌大侯府,真成了世人避之不及的凶宅。
深院闲时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深院闲时最新章节随便看!陆璟步下摘星楼时,檐角铁马正被风吹得零丁作响。穿过月洞门,忽见墙角暗处蜷着个小小身影,是厨房刘嬷嬷的孙女杏儿,手里紧紧攥着个面人。
“怎么躲在这儿?”
小女孩抬头,眼里还噙着泪:“他们说老侯爷是坏人...可上元节他还给我扎过兔子灯...”
陆璟怔住。他想起父亲伏法前夜,狱中传来的最后消息:要一碗蜜渍梅花粥。那是取腊月采摘的梅花,以蜂蜜腌制后入粥。当年母亲最擅此道。
他最终没有送这碗粥。
此刻看着杏儿手中的面人,他忽然觉得彻骨的疲惫。这世间善恶,原来从来不是非黑即白。就像父亲,对族人是说一不二的权威,对朝堂是祸国殃民的罪臣,对这小丫头,却只是个会扎兔子灯的老人。
“回去睡吧。”他轻声说,声音是自己都未料及的沙哑。
女孩怯生生离去后,他在原地站了许久。夜风卷起残梅,掠过他腰间新佩的羊脂玉环——侯爵信物,比从前世子所用的青玉更沉,更凉。
二皇子余党必会反扑,那些曾与父亲往来密切的将领,如今大多还在西北掌兵;三皇子的拉拢是蜜糖亦是砒霜;天子看似保全陆家,实则是要借他这把刀,将盘根错节的旧势力连根斩断。
而沈家姑娘...他眼前又浮现那双清凌凌的眸子。赏梅宴那日,她论及“酥蜜食”,说失传的并非技艺,而是“制食时那份惜物敬天的心”。当时满座皆惊,谁家闺秀会留意这些微末细节?
如今他声名狼藉,忠毅侯府怕是早己叮嘱她远着陆家。
陆璟抬头,见墨蓝天幕上孤星一点,正悬在摘星楼飞檐之上。这满汴京的繁华,竟无一处能安放他片刻惶惑。他想起幼时读《庄子》,有言“独与天地精神往来”,此刻方解其意——原来孤绝至此,连悲喜都成了奢侈。
侯府更鼓敲响,惊起榆树上栖鸦。他整了整素服褶皱,向书房走去。案头己堆起尺高文书,皆是侯府名下的田庄、铺面账册。这座即将倾颓的侯府,终究要靠他一人撑起。
就像城外孤峰,任它风雨如磐,我自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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