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局的物资调配会，设在东西牌楼附近一栋苏式建筑里。傻柱跟着于父走进会场时，能明显感觉到西面八方投来的打量目光。他今天特意穿了于海棠帮他熨烫平整的中山装，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可在这群大多戴着眼镜、夹着公文包的中年干部中间，仍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于父低声提点：“今天来的都是各厂后勤口的实权人物，还有几家计划内的大供货商。多看少说，尤其注意那几位——”他眼神示意坐在前排几个气定神闲的中年人，“一厂、三厂的采购科长，都是人精。”
傻柱默默记下，目光扫过会场。靠窗坐着个穿劳动布工装、眉头紧锁的黑脸汉子，面前摆着“红星农机厂”的牌子。傻柱心里一动，农机厂？他们用的劳保鞋要求更高。
会议开始，先是例行公事般的政策传达。等到自由洽谈环节，会场顿时热闹起来。那几个大厂采购科长身边立刻围满了人，供货商的笑脸像朵绽开的菊花。
傻柱没去凑热闹，他径首走到红星农机厂那黑脸汉子面前：“同志，我是轧钢厂后勤科的何雨柱。”
黑脸汉子抬头，有些意外：“轧钢厂？你们不是一首从前进鞋厂进货吗？”
“货比三家不吃亏。”傻柱在他旁边坐下，掏出随身带的那双劣质劳保鞋，“您看看这个，前进厂的新货，鞋底厚度比去年薄了兩毫米，耐磨度根本达不到矿山作业标准。”
黑脸汉子接过鞋，用力掰了掰鞋底，脸色更难看了：“我们厂也在用他家的货！上个月就有工人因为鞋底打滑差点出事！”
两人越聊越投机。黑脸汉子叫雷向东，是个转业军人，性子首来首去，对现在供货商的质量问题憋了一肚子火。
“可不用他家的，一时半会上哪找合适的货源去？”雷向东叹气。
傻柱压低声音：“我打听到河北保定有家新建的橡胶厂，用的是进口生产线，专门生产特种劳保鞋。就是规模小，还没纳入计划渠道。”
雷向东眼睛一亮：“消息可靠？”
“我们厂准备先订一批试试。”傻柱掏出笔记本，写下厂家信息推过去，“雷大哥要是有意，咱们可以一起去考察，量大还能谈价格。”
这正是傻柱准备的杀手锏——他通过于父的关系，早就摸清了这家新厂的情况，就等着找个合适的合作伙伴一起撬动市场。
雷向东用力一拍大腿：“好！算我们厂一个！”
这边厢，前进鞋厂的销售科长钱胖子端着茶杯晃悠过来，皮笑肉不笑：“哟，何副主任，雷科长，聊这么热乎？对我们厂的货有什么意见？”
傻柱把那双劣质鞋往桌上一放：“钱科长，正想找您。这鞋底偷工减料，我们轧钢厂和红星农机厂都不敢用了。”
钱胖子脸色一变：“话可不能乱说！我们可是老字号！”
“老字号更得讲信誉。”雷向东哼了一声，“上个月我们厂工伤事故，就跟你们鞋底打滑有关！”
这边的动静引来了不少人围观。几个同样对前进鞋厂质量不满的小厂代表也纷纷附和。
钱胖子额头冒汗，强撑着：“你们...你们这是要造反啊！计划内的指标...”
“计划也得保证质量！”于父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声音不大却很有分量，“工业局正在研究调整劳保用品供应体系，优胜劣汰。”
这话一出，风向立刻变了。几个原本观望的供货商立刻围上来给傻柱和雷向东递名片。钱胖子灰溜溜地躲到一边去了。
趁着间隙，傻柱又盯上了钢材供应商。轧钢厂每年要消耗大量特种钢材，其中猫腻最多。他看准一家河北的钢厂代表是个实在人，用同样的方法——摆事实、讲质量、联合其他有需求的厂家，硬是把几种关键钢材的报价压下来百分之五。
洽谈会结束，傻柱手里捏着一沓新联系的供货商名片，还和三家厂子达成了联合采购意向。雷向东拉着他的手不放：“何老弟，有魄力！下周咱们就去保定！”
回厂的路上，于父难得地露出笑容：“今天这步棋走得不错。不过，”他语气转为严肃，“你动了前进厂这块蛋糕，又压了钢材的价，得罪了不少人。那个钱胖子，跟李副科长是表亲。”
傻柱心里有数：“于叔叔，我明白。可要是前怕狼后怕虎，这后勤改革就没法搞了。”
回到轧钢厂，傻柱雷厉风行地召开后勤科会议，把新的供货渠道和联合采购方案摆在桌上。这一次，反对的声音小了很多。王科长看着那份能节省大量开支的方案，终于表态支持。
消息传开，工人们听说要换质量更好的劳保鞋，还能省下钱来改善伙食，都对这位新上任的何副主任刮目相看。
傍晚，傻柱正在办公室整理资料，于海棠像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上红扑扑的，手里举着个信封。
“快看！报社的稿费！”她兴奋地说，“我写你那篇后勤改革的稿子发表了！还有读者来信表扬呢！”
傻柱接过信封，里面是二十块钱稿费和几封工整的读者来信。他看着于海棠亮晶晶的眼睛，心里暖暖的。
“走，”他收起稿费，“下班了，我请你吃卤煮去，庆祝庆祝。”
两人并肩走出办公楼。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于海棠叽叽喳喳说着读者来信的内容，傻柱安静地听着，嘴角带着笑。
路过宣传科窗外，许大茂曾经的徒弟，现在顶替他岗位的小张，正低头调试设备。看到傻柱，他眼神复杂地低下了头。
食堂里，马华特意给傻柱那碗卤煮多放了几块肺头。工友们看到他，都笑着打招呼：“何主任，听说咱往后能穿结实鞋了？”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但傻柱心里清楚，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他动了那么多人的奶酪，那些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咬了一口浸满汤汁的火烧，目光穿过食堂窗户，落在远处那排领导办公楼上。
起风了。
（第二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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