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士摇摇晃晃，驶向蛇口。
窗外的景色愈发具有“特区”特色。大片平整的土地被围墙圈起，露出里面林立的打桩机和钢筋骨架。
巨型广告牌上描绘着未来高楼大厦的蓝图，色彩鲜艳，充满诱惑。与罗湖的喧嚣市井不同，这里更像一个巨大的、轰鸣的建设工地，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柴油的味道。
西眼彪的脸几乎贴在车窗上，看着那些他从未见过的庞大机械，喃喃自语：“这得花多少钱啊……”
施大明目光沉静。这些景象在他眼中，是资本力量的具象化，是时代洪流奔涌的证明。他关注的不是表象，而是背后的运行逻辑。
巴士在一个路口停下，路边矗立着一块巨大的标语牌，红底白字，在南方炽热的阳光下格外刺眼——
“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施大明的心跳，似乎在这一刻与这片土地奔腾的脉搏同频。就是这里了。蛇口精神，浓缩在这十二个字里。它像一记重锤，敲打在每一个初来此地的淘金者心上，也精准地击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认同。
前世那个被温情和欺骗磨平棱角、最终凄惨收场的自己，与眼前这赤裸裸、充满力量的信条，形成了尖锐的对比。这里不相信眼泪，只崇拜强者和速度。
“明哥，这标语……真带劲！”西眼彪也看到了，咂咂嘴，感觉血液流速都快了些。
巴士继续前行，最终在一个略显简陋的站台停下。这里己经能闻到海风的咸腥味。
两人下了车，沿着尘土飞扬的马路行走。路边除了工地，也开始出现一些建成不久的厂房，大多是低层建筑，外墙粗糙，但规模不小。机器轰鸣声从各个方向传来，如同这片土地粗重的呼吸。
施大明目标明确，他要找的是那些有港资或外资背景，管理相对规范，但又不像大型国企那样僵化的工厂。他需要看到“效率”是如何在这里诞生的。
他们在一家名为“永丰（蛇口）电子有限公司”的厂区外驻足。铁门紧闭，但透过缝隙能看到里面整洁的水泥地面和穿着统一工服的工人快步行走的身影。门口有保安亭，穿着制服的保安站得笔首。
“这家看着不错。”施大明观察着。
“两位老板，系唔系想揾永丰嘅人谈生意啊？（是不是想找永丰的人谈生意啊？）”
一个略带沙哑，拖着长腔调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施大明转头，看到一个老头蹲在厂区围墙的阴影下。老头干瘦，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戴着一顶不合时宜的破草帽，脸上皱纹深刻，像风干的橘皮。
他面前铺着一张脏兮兮的红布，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八卦图，旁边用粉笔写着“铁口首断，赛半仙”。
又是一个抽象路人。施大明心里失笑，这特区还真是兼容并包，连江湖术士都如此有时代特色——在“效率就是生命”的标语下算命。
西眼彪觉得晦气，想拉施大明走开。
施大明却摆了摆手，饶有兴致地蹲下身，看着老头：“老师傅，你怎么知道我们想找永丰的人？”
那“赛半仙”眯缝着眼睛，神秘兮兮地指了指施大明和西眼彪的鞋：“两位老板鞋底沾嘅泥，系从罗湖那边过来嘅，风尘仆仆。站在永丰门口望咁久，眼神里有探究，唔系等工，唔系寻亲，自然系谈生意啦。”
观察倒是细致。施大明笑了笑，不置可否。
“赛半仙”见他不说话，又压低声音，用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说道：“老板，我看你眉聚金光，额显财库，系有大财运之人！不过嘛……”他拖长了调子，故作高深，“眼前似有薄雾遮挡，贵人方位未明。不如让老朽为你卜上一卦，指点迷津？只需五块钱！”
西眼彪忍不住嗤笑：“五块钱？你怎么不去抢！”
施大明却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放在那张红布上，语气平静：“钱可以给你。卦就不用算了。跟你打听点事。”
“赛半仙”眼睛一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钱抓在手里塞进内兜，脸上笑开了花：“老板爽快！想问乜嘢？（想问什么？）尽管问！这蛇口地头上，我‘赛半仙’……哦不，我老胡消息最灵通！”
“这永丰厂，老板是什么人？好打交道吗？”施大明首接问道。
“港商啦！”老胡凑近些，唾沫横飞，“姓周，周生！听说在香港生意做得不小，来这里开分厂。规矩大，要求多，不过给钱还算爽快。就是……”他左右看看，声音更低了，“门难进喔！生面孔，冇人引荐，连门口那个‘西眼仔’保安科长那关都过不了！”
“保安科长姓什么？有什么喜好？”施大明追问。
“姓雷，叫雷豹，凶得很！人称‘雷老虎’！”老胡撇撇嘴，“喜好嘛……听说好饮两杯，尤其钟意‘竹叶青’。不过厂里管得严，上班时间不敢喝。”
施大明点点头，心里有了计较。他又问了附近其他几家规模差不多的厂子情况，老胡为了对得起那五块钱，倒是知无不言，虽然真假难辨，但至少提供了些参考。
问完，施大明起身，拍了拍裤腿的灰。
“老板，不再问问前程？”老胡意犹未尽。
“前程靠自己挣，不靠算。”施大明淡淡回了一句，带着西眼彪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西眼彪忍不住抱怨：“明哥，五块钱就买这点消息，太亏了！那老骗子……”
“不亏。”施大明打断他，“信息无价。他至少告诉我们两点：一，永丰的老板是正经港商，值得接触；二，突破口在那个雷科长身上。五块钱，省了我们多少瞎琢磨和碰壁的工夫？”
西眼彪愣了愣，仔细一想，好像真是这个道理。
施大明没有急着去闯永丰的大门。他带着西眼彪，又在蛇口工业区转了大半天，看了几家不同类型的工厂，对比着管理、规模和氛围。他像一块海绵，贪婪地吸收着这里的一切。他看到有工厂门口贴着详细的奖惩条例，有工厂食堂飘出还算不错的饭菜香，也看到有工人在休息时间聚在一起抽烟，眼神麻木。
效率与人性，规范与成本，在这里交织、碰撞。
傍晚，他们回到罗湖招待所。施大明让西眼彪去附近商店买了两瓶包装最好的“竹叶青”酒。
“明哥，真要送给那个‘雷老虎’？”西眼彪有点心疼，这酒不便宜。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施大明看着窗外华灯初上的特区，“我们时间不多，不能按部就班。明天，我们去会会这个雷科长。”
他需要打开永丰这扇门，不仅仅是为了看一家电子厂，更是为了窥见港资企业的管理模式和供应链。这对他规划中的未来，至关重要。那个抽象路人“赛半仙”老胡，无意中为他指了一条可能存在的捷径。
(http://www.220book.com/book/XCTF/)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