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描金剔红的食盒，就搁在方才放山参锦盒的地方 —— 甜香从盒缝里钻出来，裹着股子让人发毛的不对劲，活像个笑盈盈的陷阱。
酥油泡螺儿做得是真精巧，一层叠一层旋成螺状，奶香气混着油光往上冒；边上衬着的荷花酥更绝，透亮得能看见里头的馅料，透如水晶。任谁瞧了都得说，这是费了十二分心思的细点。
可朱高煦盯着那盘东西，眼神跟盯了盒裹着糖衣的炮仗似的，指节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来回。
“老三啊老三，你这时间掐得可真够准……” 他喉结滚了滚，肚子里狠狠啧了声，“老大前脚刚送‘参’，你后脚就端‘蜜’？合着你们哥俩约好了，一个扮阎王一个装菩萨，轮流来给我添堵？就等着看我哪刻绷不住弦是吧？”
他甚至能闭眼想出朱高燧那副模样：眯着眼，嘴角勾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倚在赵王府的软榻上，手指捻着颗蜜饯，琢磨这点心送进汉王府，能搅起多少风浪。
吃？谁知道里头掺没掺 “好东西”？就算没毒，这也是来探他虚实的 —— 看他敢不敢吃，看他身子到底虚不虚。
不吃？原封退回？那简首是明晃晃打朱高燧的脸，等于扯着嗓子喊 “咱兄弟没得做”，平白给人递把柄。
天家的儿子，果然没一个是省油的灯！连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老三，肚子里都藏着这么多弯弯绕。
“王爷，这点心……” 旁边侍立的小宦官早看出他脸色不对，眼尾偷瞟着他的神情，声音跟浸了水的棉线似的，怯怯地问。
朱高煦烦得太阳穴突突跳，猛地一摆手：“拿去！分给下头人吃。就说本王刚用了膳，腻得慌，但三弟的心意，我领了。”
他终究没敢赌。这法子最稳妥：不劝退，免得落人口实；不入口，免得中了暗算。至于底下人吃了会怎样？他心里门儿清 —— 朱高燧要是真蠢到在明面上的礼里下毒，也活不到今日。这趟，十有八九就是探底。
打发走这桩 “甜得发慌” 的麻烦，朱高煦往后靠在椅背上，只觉得浑身骨头都累。这汉王府就像张织好的巨网，他被困在正中央，稍微动一下，西面八方都跟着震 —— 每一次震动，都可能是试探，是算计，甚至是杀机。
有时他真会想念现代。哪怕被导师逼着改论文改到凌晨，哪怕对着数据报表烦得想摔电脑，也比在这儿天天悬着心过活强。好歹导师不会因为论文改不好，真把他架火上烤；好歹同事间的勾心斗角，没到要人命的地步。
可在这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阴谋里，偏偏有一处、一个人，能让他那根绷得快断的弦，悄悄松口气。
那就是他的母后，当今皇后徐妙云。
不知是原主残留的记忆在作祟，还是他穿来后那几面的真切感受，徐皇后身上总带着种能让人安下心的力量。不像父皇朱棣，天威赫赫，眼神扫过来都能让人打哆嗦；不像大哥朱高炽，笑着的时候眼里也藏着算计；更不像老三朱高燧，看人的时候总带着点躲躲闪闪的窥视。她的力量，是通透的包容，是沉静的智慧 —— 像潭温水，能把人心里的慌劲儿慢慢泡软。
坤宁宫的暖，也跟别处不一样。不是炭盆烧得多旺，是一脚踏进去，就觉出股子松快气儿。没有乾清宫那散不去的墨味和龙涎香的沉重，也没有东宫那过分板正、透着点疏离的书卷气。这儿飘着极淡的安神檀香，混着窗台上花草的清气，偶尔还能闻见后厨刚出炉点心的甜香，暖融融的，裹着人。
徐皇后是中山王徐达的女儿，出身将门，却不是那种一味刚强的性子。她常穿件暗绣缠枝莲纹的缎袍，颜色不扎眼，却衬得她气度平和；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上头不过简简单单插支玉簪，或是支素净的金簪。她就那样安静地坐着，目光澄明又温和，大明憨王：我在永乐朝苟命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大明憨王：我在永乐朝苟命最新章节随便看！却仿佛能一眼看透人心底的那些慌与乱。
朱高煦最记得刚穿来不久，硬着头皮进宫请安的那回。在乾清宫，老爹朱棣的眼神跟刀子似的，刮得他后背发紧，中衣都被冷汗黏在身上，两腿发软地退出来，又被太监引去了坤宁宫。
一脚踏进殿门，暖意混着甜香轻轻裹上来，他鼻子蓦地一酸，差点红了眼。徐皇后没多问他那阵子的 “病”，也没查探什么，只招手让他坐，转头吩咐宫女：“把刚温着的杏仁酪端来，再拿碟软糕 —— 煦儿小时候爱吃的。”
“煦儿来了？气色倒比前阵子好点了。” 她开口时，声音软乎乎的，跟那碗杏仁酪似的，“把酪喝了吧，暖暖胃。你爹爹那是忙昏了头，说话冲，别往心里去。”
没有试探，没有追问，只有最实在的关怀。那一刻，朱高煦差点绷不住 —— 满肚子的惶惑、委屈，还有穿越过来的荒唐感，都想一股脑倒出来。他赶紧低下头，双手捧着温热的瓷碗，白汽往上飘，糊了眼睛，心里头那根绷得死紧的弦，也悄悄松了点。
他偷偷抬眼瞧了瞧。徐皇后正微侧着脸，听女官回话，指尖在案上轻轻点着，三言两语就把一桩宫务处置得明明白白 —— 语气温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等女官退下，她转头看向他，眼里带着点浅淡的笑意：“怎么不吃？是点心不合口了？本宫记得你小时候，最贪这个。”
“合、合口！” 朱高煦忙不迭点头，抓了块软糕塞进嘴里。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那股子扎实的甜，竟真让他那颗七上八下的心，稳稳落回了实处。
那一瞬间，他甚至有种错觉：就像小时候闯了祸，挨完班主任的骂，一扭头却看见妈妈站在门口 —— 没骂他，还偷偷塞给他一块糖。哪怕这是天家，她是皇后，可那份想体谅他、护着他的心意，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比雪中送炭还金贵。
徐皇后似乎总有这样的本事。在剑拔弩张的父子、兄弟之间，她总能不着痕迹地周转调和。朱棣的怒火，到她这儿，总能被温言软语化去三分厉色；太子和原身之间那些心照不宣的龃龉，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却从不捅破，只时常拉着他们说说话，提醒他们记着兄弟情分，好好辅佐父皇。
她不像朱棣那样，时时把皇权、父权挂在嘴边；也不像朝臣那样，开口闭口都是江山社稷。她更在意的，是 “家” 的安稳。可她也比谁都清楚，这片权力海里藏着多少暗流。她的智慧，就在于懂得用 “情” 裹着 “理”，用 “家” 缓冲 “国”，在自己能做到的地方，拼尽全力护着她的丈夫，护着她的孩子。
在她面前，朱高煦偶尔会忘了自己是个穿越者 —— 那颗满是现代思维、总忍不住想吐槽的灵魂，仿佛也能被她那股温厚的力量包容。他明知这或许是错觉，可在这朝不保夕的穿越日子里，这点错觉，己经够他撑好久了。
“要是母后能一首活着就好了……”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压了回去。脑子里那点现代记忆跟冰锥似的扎进来 —— 他记着，徐皇后没几年活头了。
一念及此，他心头猛地一揪，连呼吸都滞了滞。
要是没了这座 “定海神针”，老朱家这艘满是暗礁的船，还能在惊涛里撑多久？而没了母亲庇护的他，又该怎么在往后更烈的风雨里活下去？
方才忆起的那点暖意，顷刻散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更深的寒意，裹着紧迫，往骨头缝里钻。他得更快点站稳脚跟，得找到更多能依靠的东西。
正琢磨着，书房外传来脚步声 —— 这回的步子踏得实，听着就熟悉。是邓愈。
“王爷。” 邓愈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稳稳的，“坤宁宫来人了。皇后娘娘传话，说明日阅兵，天明前就得动身，外头风寒露重，特意赐了件紫貂斗篷，嘱您务必带上，别着凉。”
朱高煦手里的茶盏晃了晃，温热的茶水溅在指腹，他却没觉出烫，只倏然抬首，眼里满是意外，还有点藏不住的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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