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朱高燧，朱高煦浑身脱力般瘫进椅子里，只觉得脑仁嗡嗡首响。一下午接连应付两位“情深义重”的好兄弟，竟比在演武场操练一整天还要疲惫。关键是心累！每一句话都得在肠子里绕上几个弯，每一个表情都得拿捏着分寸，生怕漏出半点破绽。
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眼神阴沉地扫过书房内外那些垂手恭立的宦官和侍女。太子和赵王来得这般凑巧，消息如此灵通，若说这汉王府里没有几双盯着自己的眼睛，他是决计不信的。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比真刀真枪更磨人。清理门户，势在必行！可该从何处下手？谁才是那个藏得最深的钉子？
正心烦意乱间，廊下又传来了脚步声。
朱高煦几乎是本能地弹起身子，脸上瞬间挂起戒备，心里叫苦不迭：“还没完了？！这回又是哪路神仙？总不会是父皇驾到吧？”他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接二连三的“拜访”弄出毛病来了。
幸好，这次进来的是王府的老管事，他脸上带着不同于先前的恭敬神色，快步上前，低声道：“王爷，坤宁宫来人了，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传娘娘口谕，请您即刻入宫一趟。”
坤宁宫？母后？
一听是徐皇后召见，朱高煦紧绷的神经像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抚过，竟奇异地松弛下来。不同于面对父兄时那种如履薄冰的算计和恐惧，对这位母亲，他心底油然而生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和信赖。
“快请进来！”他连忙起身，理了理坐得有些发皱的常服，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将方才被两个兄弟勾起的烦躁和阴郁压下去。
跟着坤宁宫的女官穿过一道道宫门，越靠近那座记忆里温暖的宫殿，朱高煦的心绪就越发平和。空气里似乎又飘来了那股熟悉的、让人安神的淡淡檀香，隐约还夹杂着花草的清冽气息。
进了殿，母后并未在正殿受礼，而是在暖阁的炕上坐着。炕桌上摆着几碟精巧的点心和一套温着茶的小炉。她今日穿了一身绛紫常服，衣领袖口绣着精致的翟纹，头发梳得纹丝不乱，只簪了一支碧玉如意簪，显得既雍容又透着家常的温和。见朱高煦进来，她放下手里正看着的一卷佛经，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
“煦儿来了，快过来坐。”她招招手，语气寻常得就像寻常人家等着儿子归家的母亲，“外头有风，喝杯热茶暖暖。”
“儿臣给母后请安。”朱高煦规规矩矩行了礼，这才在炕桌另一侧的绣墩上坐下。一股暖意混着茶香和点心的甜香扑面而来，让他几乎舒服得叹出声。这才是人该待的地方！
徐皇后亲手执起白瓷茶壶，为他斟了一杯热茶，汤色红亮，香气醇厚。“这是新贡的武夷茶，你尝尝看。”她将茶盏推过去，目光温和地落在他脸上，细细端详着他的气色，“身子可都大好了？那日家宴瞧着还有些清减，今日看着倒是精神了些。听说……今儿个太子和赵王都去你府上了？”
朱高煦心里一紧，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母后的眼睛。他接过茶盏，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稍稍驱散了些许紧张。他斟酌着词句，努力让语气显得浑不在意：“劳母后惦记，早就好利索了！大哥和三弟就是太客气，非要过来瞧瞧，其实没啥要紧的，倒累得他们跑一趟。”
徐皇后轻轻“嗯”了一声，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大明憨王：我在永乐朝苟命 用银签子取了一块做成海棠花模样、酥皮层叠的点心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尝尝这个，新来的南边点心师傅的手艺，说是叫‘海棠酥’。他们去看看你是应当的，毕竟是亲兄弟，骨肉连心，理应互相照应着。”
她的话依旧围绕着“家”和“和睦”，但朱高煦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他连忙点头，拿起那块海棠酥咬了一口，酥皮簌簌落下，内里的馅料清甜不腻：“好吃！还是母后这里的点心最对胃口！”他试图用这副贪嘴的模样遮掩过去。
徐皇后看着他，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那目光却仿佛能穿透他强装的轻松。她静了片刻，暖阁里只有茶炉上轻微的咕嘟声和朱高煦有些心虚的咀嚼声。
“煦儿，”她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添了几分郑重，“你爹爹是皇帝，肩上扛着万里江山、亿万百姓，他的心思重，对你们兄弟期望也高，有时候难免急切些。你大哥是太子，位份不同，行事需得周全，顾虑自然就多。高燧年纪小，性子活泛……你是哥哥，有时候，要多担待，也要……多为自己想想。”
这话说得含蓄，并未点破任何事，却像一股暖流，又带着一丝清明，缓缓渗入朱高煦的心底。他听懂了母后的未尽之言：她明白父皇的期望和压力，清楚太子的处境和心思，甚至了解赵王那点小算盘。她不是在指责谁，也并非偏袒谁，只是在告诉他这个家的复杂，以及……希望他能在其中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
这一刻，朱高煦鼻腔猛地一酸。穿越以来所有的惶恐、委屈、孤独和强撑起来的镇定，几乎要在这份深沉而通透的母爱面前溃不成军。他差一点就要像真正受了委屈的孩子那样，扑进母亲怀里，把一切都倒出来——告诉她自己是异世之魂，告诉她有多怕那烈焰焚身的下场，告诉她只想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话到了嘴边，几乎要冲口而出。
但他最终还是硬生生咽了回去。不能说。一旦出口，后果不堪设想。且不提这“借尸还魂”的骇异之事会否被视作妖邪，就算母后信了，又能如何？这只会将她置于极其艰难的境地。他不能连累这深宫之中唯一给予他温暖的人。
他用力低下头，假借喝茶掩饰发红的眼圈和翻腾的心绪，再抬头时，脸上己挤出几分憨厚和顺从：“母后的话，儿臣记在心里了。您放心，儿臣晓得轻重。以前是儿子年轻不懂事，往后一定安分守己，好好办差，绝不给父皇和大哥添麻烦，也会……照看好弟弟们。”
他给出了一个最稳妥、最不会出错的承诺。
徐皇后静静听着，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许久，那眼神深邃如水，仿佛早己将他方才瞬间的挣扎和最终的隐瞒都看在了眼里。她没有追问，也没有点破，只是眼中的怜惜和那一丝极淡的忧色，似乎更深了些。
末了，她只是温和地点点头，又往他碟子里添了块点心：“好孩子，你能这么想，母后就宽心了。明日阅兵，天气凉，那件厚斗篷记得穿上。去吧，早些回府歇着，养好精神。”
“是，儿臣告退。”朱高煦起身，郑重行礼。退出暖阁时，他的脚步比来时沉重了些，却也踏实了几分。
虽然眼前的危机并未消散，但至少他知道，在这冰冷的宫墙之内，尚有这一处温暖的所在。或许不能替他遮挡所有风雨，却总能在即将溺毙时，给他一口喘息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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