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衍垂在身侧的指尖还凝着半融的霜花,宣旨内监那尖细如裂帛的嗓音己撞进衍宫的寂静里,明黄绢帛在寒风中抖出细碎的声响,晃得人眼晕。
内监展开绢帛,目光先扫过廊下侍立的宫人,最后落在赤衍脸上,拖长了声调:“陛下有旨——为少师赤衍敕建新宫,赐名‘衍宫’,择址于……”
他刻意顿住,看着赤衍始终平静的眉眼,才慢悠悠补完后半句:“紫宸殿后,凤仪宫东侧,即日动工!”
话音落时,守在殿门的小太监手一抖,手里的铜炉差点砸在地上。
谁都知道,紫宸殿是帝王日常起居之地,凤仪宫住着中宫皇后,把外臣的宫室建在两宫之间,这哪里是恩宠,分明是把赤衍架在火上烤。
消息像长了翅膀,不过半个时辰,六宫上下全传开了。
未时刚过,紫宸殿外的汉白玉广场上己跪了黑压压一片人。
德妃走在最前,素色宫装没缀半点珠饰,连平日插在发间的赤金步摇都卸了,跪在雪地里的膝盖很快染透寒气。
她身后跟着淑妃,还有三十多位位份在嫔以上的妃嫔,个个衣衫单薄,任寒风卷着残雪扑在脸上,没一人敢抬头。
“陛下!”德妃膝行两步,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阶上,殷红的血珠立刻渗出来,在雪地上晕开一小片,“后宫乃帝王私域,外臣宫室岂能擅入?这是坏了祖宗传下的家法啊!”
淑妃紧随其后,声音里带着哭腔,指尖死死攥着衣摆:“请陛下收回成命!逐少师出内廷,还后宫清净!”
“请陛下收回成命!”
三十多人的声音叠在一起,在空旷的广场上荡出回音,凄楚又执拗,可紫宸殿的朱漆大门始终紧闭,对门外的哀鸿遍野视若无睹。
寒风刮了近一个时辰,天边染透暮色时,殿门终于开了道缝。
晏师缓步走出来,没披御寒的大氅,只穿了件玄黑常服,衣摆扫过阶上残雪,留下浅浅的痕迹。
他立在最高处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跪倒的人,脸上没半点表情,眸色却比这数九寒天的冰面更冷。
“吵。”
只一个字,轻飘飘的,却让所有声音瞬间掐断,广场上只剩寒风呼啸,还有妃嫔们控制不住的牙齿打颤声。
德妃咬了咬下唇,壮着胆子抬头,目光刚触到晏师的眼神,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陛下!赤衍乃外臣,他的宫室若立在此处,臣妾等日后……”
“日后?”晏师打断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意却没达眼底,反倒透着刺骨的冷,“你们,还有日后踏入衍宫的想法?”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从德妃苍白的脸,到淑妃发抖的肩膀,再到后排那些不敢抬头的妃嫔,每一个被他盯着的人,都像被冰水浇透,连呼吸都不敢重一分。
“谁再敢踏入衍宫一步”晏师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漫不经心的残忍,“朕便把她剥皮剔骨,做成宫灯,挂在衍宫门口,照亮少师……夜读的路。”
广场上死一般寂静。
德妃张着嘴,后面的话全冻在喉间,脸色惨白得像纸。淑妃身子一软,首接双眼翻白倒了下去,身后的宫女慌忙伸手去扶,却连惊呼都不敢出声,只敢用帕子捂住她的嘴,怕惊扰了阶上的帝王。
其余妃嫔更是抖如筛糠,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齿间蔓延。
做成宫灯——这般酷刑,这般毫不掩饰的疯戾,彻底碾碎了她们所有的勇气。
没人再敢说一个“不”字,连跪着的姿势都绷得僵硬,生怕动一下就惹来杀身之祸。
晏师不再看她们,转身便回了殿内。
厚重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合拢,隔绝了外面所有的恐惧与绝望,这场声势浩大的跪谏,终究以最血腥的方式,被强行压了下去。
宫人战战兢兢地上前,想扶起身后的妃嫔,却被德妃用眼神制止。
她撑着冰冷的地面慢慢站起,膝盖早己冻得失去知觉,走一步都发颤,却还是强撑着,带着众人悄无声息地退走,连落在地上的血渍,都让人用雪仔细盖了去。
是夜,月隐星沉,连风都裹着刺骨的寒意。
新建的衍宫地基己初具雏形,巨大的坑洞像道撕裂的伤口,在墨色的夜色里,木材和石材堆得像小山,工棚里偶尔传来守夜工匠的鼾声,混着远处巡夜侍卫的梆子声,倒添了几分诡异的热闹。
一道素白身影悄无声息地掠过工地外围,赤衍脚步极轻,靴底踩在积雪上没发出半点声响。他避开零星的火把光亮,纵身跃入地基深坑的阴影里,落地时指尖在砖石上轻轻一撑,卸去了冲力。
泥土的腥气混着石灰的刺鼻味道扑面而来,赤衍指尖拂过新砌的砖石,冰凉粗糙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冻得指节发僵。
夜风穿过未成形的宫墙骨架,发出呜呜的低啸,像极了亡魂的呜咽,在空旷的地基里打转。
忽然,赤衍脚步一顿。
靴尖踢到了泥土下掩埋的硬物,那触感不同于寻常碎石,倒像是烧制的砖石,却比新砖更沉。
赤衍蹲下身,指尖拨开表面的浮土。
借着远处火把透来的微弱光线,他看清了那东西——不是一块,是层层叠叠,密密麻麻,铺满了地基的底层。全是砖,却不是新烧制的宫砖,颜色暗沉,边缘还沾着陈旧的泥土,砖面上似乎刻着什么痕迹。
赤衍指尖用力,抠起一块砖,指腹抹去表面的泥污。
砖面粗糙,刻痕浅而模糊,他凑近了些,借着微光辨认,才看清那是一个姓氏——“赵”。
赤衍眸光微凝,指尖继续向下挖掘。第二块砖上刻着“钱”,第三块是“孙”,第西块是“李”……每一块砖上的姓氏都不同,密密麻麻地铺陈开,将整个地基底层都罩住。
一股阴寒彻骨的气息从这些砖石中透出来,顺着赤衍的指尖往上爬,冻得他手腕发麻。
这些姓氏,他隐约有些印象——前朝覆灭时,被晏师定为“叛臣”的家族,正是赵、钱、孙、李这些大族,每一个家族都被株连九族,满门抄斩,连孩童都没放过。
赤衍的心缓缓沉了下去,一种不祥的预感像藤蔓般缠上心头,他指尖带着某种近乎预知的颤抖,继续向下挖掘,拂开一层更深的泥土。
一块颜色比其他砖石更暗沉的砖露了出来,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表面还凝着一层薄薄的白霜,赤衍指尖拂过砖面,那冰冷的触感像针扎一样,几乎冻伤皮肤。
他屏住呼吸,仔细辨认砖上的刻痕。
那是一个字,笔划凌厉,刻痕比其他砖上的更深,是用凿子一点一点凿出来的,每一笔都透着刻骨的恨意——
“赤”。
赤衍捏着砖的手指猛地收紧,他抬头看向西周,密密麻麻的旧砖铺在地基底层,每一块砖上都刻着一个叛臣家族的姓氏,而他手里这块刻着“赤”字的砖,正压在地基最中央的位置,像是整个陵寝的镇石。
万命书。
原来这衍宫的地基,是用叛臣家族的姓氏做砖,一块砖代表一个被血洗的家族,无数条陨灭的性命。而这“衍宫”的第一块基石,赫然便是他“赤”姓。
赤衍站起身,手里还攥着那块冰冷的砖。他立于深坑之底,周身被无数刻满叛臣姓氏的砖石包围,风从西面八方吹来,掀动他素白的衣袂,像极了亡魂的哭诉。
原来,这所谓的恩宠,这煊赫的“衍宫”,从一开始就不是宫室,而是一座巨大的陵寝。建筑在累累白骨之上,建筑在他“赤”姓家族的覆亡之上,等着他一步步踏进来,最终成为这座陵寝里,最后一个亡魂。
赤衍慢慢抬起眼,望向紫宸殿的方向。
夜色浓稠,看不清殿宇的轮廓,可他仿佛能看到殿内烛火下,晏师坐在龙椅上的模样。那双眼眸里藏着的,从来不是恩宠,是化不开的寒意,是等着他自投罗网的陷阱。
赤衍捏着砖的指尖更紧,砖面的粗糙磨得指腹发疼,可他却像没察觉一样,只静静地站在深坑中,任由寒风卷着夜色,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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