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腹碾过砖石棱角,粗砺痛感顺着指尖爬进血脉,与心底积了十年的冰封寒意撞在一起,在赤衍胸腔里凝成一块沉铁。
他屈膝半跪,指尖抠着深坑底部的湿土,将刻着“赤”字的旧砖一点一点按进地基深处,动作慢得像在给故人敛棺。
浮土漫过砖面,将那个烫人的姓氏埋进黑暗,却压不住砖石缝隙里渗出来的凉意——那是无数冤魂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嘶鸣,缠在他素白的袍角,甩也甩不开。
赤衍撑着坑沿起身,白袍下摆扫过坑边的枯草,在墨色夜色里划了道寂寥的弧线。
他没回头,只是望着远处衍宫的轮廓。
七日后,太极殿大朝会。
铜炉里的炭火燃得正旺,火星子蹦到金砖上,很快就凉了。
满殿文武垂着脑袋,袖口下的手攥得发紧——自从上次帝王在金銮殿当众自罚三杯,这殿里的空气就稠得像浆糊,吸一口都觉得压得慌。
有人悄悄抬眼,目光掠过站在最前面的素白身影。
赤衍脊背挺得笔首,垂着眼睑,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好似七日前那深坑里的“赤”字砖石,从未让他眉梢动过分毫。
“陛下!”
钦天监正使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他双手捧着玉笏,脚步沉稳地出列,身后跟着两个小吏,抬着一只紫檀木长匣,匣身上刻的星纹在灯光下泛着光。
晏师坐在龙椅上,指尖着腰间的青龙玉戒,声音平淡:“监正有何事启奏?”
监正躬身,将玉笏抵在额前:“臣夜观天象,见紫微星旁有瑞气凝聚,化成龙形,坠于皇城东南。此乃国运昌隆之兆!臣率钦天监上下搜寻三日,终觅得这应运而生之宝——龙鳞佩!”
话音落,两个小吏上前,小心翼翼地打开木匣。
一道温润的金光从匣中流泻而出,瞬间漫过整个大殿。
百官忍不住抬头,只见红绸衬着一枚玉佩,形似蜷曲的龙鳞,触手生温的光华在玉面上流转,上面天然形成的纹路缠缠绕绕,竟隐约是龙腾之姿。
光是看着,就有一股威严祥和之气扑面而来,让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古籍有载,龙鳞佩出,可镇国运,安山河,护佑君主!”监正抬高声音,目光扫过百官,“此宝唯有身负大气运者佩戴,方能与之呼应,增益国祚!”
“镇国运的重宝?”
“陛下会自己戴吗?”
窃窃私语声在殿内传开,有人眼里闪着贪婪,有人皱着眉思索。
太子站在右侧,指节捏得发白——若是这玉佩落在赤衍手里,往后朝堂上,还有他的立足之地吗?
晏师的目光从百官脸上扫过,最后落在赤衍身上,他指尖的青龙玉戒微微发烫,竟与匣中的龙鳞佩隐隐呼应。
“少师。”晏师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赤衍抬眸,浅淡的瞳孔里映着那抹金光,无波无澜。
“上前。”
赤衍依言迈步,素白的袍角在金砖上扫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在御座前三步外站定,抬头时,正撞见晏师的目光——
晏师从龙椅上起身,没有叫内侍,亲自走下丹墀,从监正手里接过紫檀木匣。
玄黑龙袍的衣摆垂下来,几乎要碰到赤衍的白袍,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低头。”晏师的声音落在赤衍耳边,带着玉石般的微凉。
赤衍微微垂下眼帘,长睫颤了颤。
晏师伸手,指尖捏着系着龙鳞佩的金色丝绦,绕过赤衍的腰。他的动作很慢,指尖偶尔擦过赤衍腰侧的衣料,那点微凉透过布料渗进来,让赤衍的脊背不由地绷紧。
“叮——”
龙鳞佩碰到赤衍腰间的玉扣,发出一声轻响。满殿官员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陛下竟把镇国重宝,给了少师赤衍?
太子攥紧了拳。他死死盯着赤衍腰间的玉佩,眼底翻涌着屈辱与不甘——那本该是他的东西!
晏师系好丝绦,没有立刻退开。
他指尖轻轻拂过龙鳞佩,温润的光华顺着他的指尖蔓延开。
“见此佩,如见朕。”晏师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中。
赤衍抬眸,撞进晏师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着血色,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
“赤衍,你若叛”晏师一字一顿,指尖按压在龙鳞佩上,力道重得像是要将玉佩嵌进赤衍的骨血里,“朕便用你腰间这龙鳞佩,自刎于你面前。”
话音落,太极殿里静得能听见炭火炸裂的声音。
百官瞠目结舌,有人手里的朝笏差点掉在地上。以镇国之宝为契,以帝王生死为誓——这哪里是恩宠,分明是把自己的命门,亲手系在了赤衍的腰间!
赤衍能感觉到腰间的龙鳞佩渐渐发烫,那温度顺着衣料渗进来,竟与他的心跳慢慢同步。他迎视着晏师的目光,封冻的湖面下,终于有了一丝冰裂的痕迹。
“臣”赤衍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比平日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谨记。”
深夜,衍宫偏殿。
炭火快燃尽了,微弱的火光在墙上投出晃动的影子。
赤衍坐在案前,指尖无意识地抚上腰间的龙鳞佩。温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玉面上的光华在暗夜里静静闪烁,像极了晏师那双偏执的眼睛。
他指尖微微用力,细细着玉面上的天然纹路。就在这时,一种奇异的感应突然刺进脑海,像极细的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不是温暖,也不是祥瑞。
是来自深处的哀嚎。
细碎的、痛苦的、绝望的哀嚎声,从龙鳞佩里涌出来,顺着他的指尖爬进耳朵——是饥民啃着树皮的哭喊,是士兵死在战场上的悲鸣,是百姓被苛捐杂税逼得家破人亡的诅咒……那是这大晏王朝之下,被龙气死死压住的,万民的痛苦。
赤衍的指尖猛地一颤,像被烫到似的收回手。
他垂眸,凝视着腰间的龙鳞佩。那抹金光依旧温润,却在他眼里变得刺眼起来。封冻的眼底,裂纹之下,是翻涌的惊澜,还有一丝了然于胸的冰冷讽刺。
原来如此。
所谓的镇国运,所谓的护君主。
不过是用万民的痛苦,做一场更宏大的献祭。
殿外传来风雪声,雪粒子砸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赤衍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冷风灌进来,吹得他面庞泛冷,腰间的龙鳞佩却依旧滚烫。
他抬手,指尖再次触碰到龙鳞佩。
这一次,他没有躲开,任由那些哀嚎顺着指尖蔓延——他要记住这声音,记住深坑里的“赤”字砖石,记住晏师在太极殿里的誓言。
“陛下”赤衍对着窗外的风雪轻声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你赌上了你的命,可你知不知道,你要护的国运,早己千疮百孔?”
风雪没有回答,只是裹着更多的寒意,灌进偏殿,赤衍关上窗,转身回到案前。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方锦盒,打开后,里面是半块残破的玉佩,上面刻着一个“赤”字——那是他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
他将锦盒放在桌上,与腰间的龙鳞佩遥遥相对。
一盏残灯,两块玉佩,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臣子,一个赌上生死的帝王。
这盘棋,从一开始,就没有退路。
赤衍指尖抚过残玉上的裂痕,眼底的冰裂愈发明显,自从晏师将龙鳞佩系在他腰间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不能只做一个旁观者——他要撕开这所谓的“国运昌隆”,要让那些深埋在地下的冤魂,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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