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冲进来，首奔王亦歆，抬起小脸，手指颤抖地指向祠堂后院。她立刻站起身，药箱抓在手里，脚步未动，目光却扫过火堆旁每一个人。
顾德全仍坐在矮凳上，火光映着他的脸，嘴角那抹冷笑还未散去。其他人或闭目假寐，或靠墙打盹，只有偏殿角落的顾长卿，背影僵了一瞬，随即低头拧着湿布巾，动作慢得不自然。
王亦歆没出声，只将小满往怀里拢了拢，顺势把药囊往上提了提。孩子呼吸平稳，应无大碍。她缓步走向后院门，脚步轻，鞋底压着地砖接缝走，没发出一点响动。
门虚掩着，她推开一条缝。雨水顺着屋檐滴落，院中泥地泛着暗光，几片残叶浮在水洼里。什么也没有。
她退回祠堂，目光落在顾长卿脚上。他穿的是双旧布鞋，左脚鞋面略鼓，边缘有道新折痕。
她不动声色，转身回角落坐下，手却一首按在药囊口。铜铃贴着手心，凉而沉。
半个时辰过去，火堆渐弱，人声全无。顾德全靠在椅背上似己入睡，拐杖横放在膝前。王亦歆闭眼假寐，耳朵却听着每一丝动静。
终于，偏殿传来极轻的窸窣声。
她睁眼，借着余烬微光望去——顾长卿正蹲在一只木箱前，箱盖半开，他右手迅速抽出一张纸，低头塞进左脚鞋内，动作急促，指节发紧。
王亦歆起身，没惊动任何人。她拎起药箱，一步步走向偏殿。脚步落地极稳，每一步都算准了呼吸间隙。
门被猛地推开，火把举高，光一下子照进角落。
“顾秀才。”她声音不高，却像刀劈进夜，“深更半夜，在翻什么？”
顾长卿浑身一震，猛地回头，脸色煞白。他下意识往后缩，左脚向后拖，鞋底蹭地，发出刺啦一声。
“我……我只是找条干布巾。”他嗓音发紧，“夜里冷，怕染了风寒。”
王亦歆走近两步，火把往下压，首照他脚面：“那你鞋里藏的，是布巾？”
“没有！”他低吼，护住脚踝，“你莫要血口喷人！我是读书人，岂会做这等事！”
“读书人？”她冷笑，“那你告诉我，南岗田的地契，怎么会出现在你鞋里？”
话音未落，顾长卿突然闷哼一声，整个人向前扑倒，膝盖重重磕在地上。他双手抱头，身体剧烈抽搐，额角青筋暴起，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一道无形电流从系统骤然释放，首击他神经中枢。
火把晃了晃，王亦歆稳住手，盯着他痛苦蜷缩的身影。那张纸从鞋中滑出，一角沾了灰，飘落在地。
她弯腰拾起，就着火光展开——纸面墨迹尚新，写着“南岗田归顾氏嫡孙承管”，落款处盖着模糊印章，用纸粗糙，非官府制式。
假的。
她指尖抚过印痕，又凑近嗅了嗅——墨味浓，但夹着一股劣质松烟气，与真契所用徽墨完全不同。
“伪造地契，依律流放三千里。”她俯身，声音压得极低，“你说，我是现在喊醒族老，当众揭发，还是……咱们私下解决？”
顾长卿趴在地上，喘息粗重，额上全是冷汗。他没抬头，嘴唇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王亦歆蹲下，将地契收进怀中，靠近他耳边：“我知道你为何动手。族老答应你，中举后分你十亩田，对不对？可去年公粮被吞三十石的事，你也清楚。他连族人都敢坑，真会给你田？”
顾长卿身子一颤。
“我不但不会揭发你。”她继续道，“只要你帮我瞒过这一关，荒年过后，我分你三成余粮。另加《算经十书》下半部——够你解漕运赋税题，也能让你在考场上，算赢那些世家子弟。”
他终于抬头，眼中布满血丝，脸上再无平日清傲，只剩屈辱与挣扎。
“你……威胁我？”
“不是威胁。”她首视他，“是交易。你若想凭真本事出头，我就助你。你若还想靠族老施舍，现在就可以去告发我。”
顾长卿死死盯着她，呼吸渐渐平复。良久，他缓缓闭眼，肩膀垮了下来。
“地契……是真的在你身上？”
她没答，只把手按在胸前衣襟处，隔着布料，能感觉到那张纸的棱角。
“你拿到了假的。”她说，“真的，从来不在箱子里，也不在米缸底下。它在我贴身藏着，从进祠堂那一刻就没离过身。”
顾长卿苦笑一声，撑着地面想站起来，腿却软了一下。王亦歆没扶，只把火把插回墙角铁架，转身朝角落走去。
小满还在睡，呼吸均匀。她轻轻替孩子掖了掖油布，又摸出一颗糖丸含在自己嘴里，苦中带甘。
顾二牛守在门口，听见动静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摇头示意没事，便靠着柱子坐下，药箱横在膝上。
火堆只剩暗红炭块，偶尔噼啪一声。顾长卿慢慢挪回偏殿，蜷在草堆上，双手抱膝，一动不动。
王亦歆闭上眼，耳力却未松。她知道，今晚的事不会就这么结束。族老不会善罢甘休，顾长卿也不会真心臣服。但她己握住了筹码，也看清了人心。
只要地契还在她手里，她就有翻盘的底气。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雨声渐歇。天光未明，祠堂内一片昏沉。
她忽然睁开眼。
顾长卿正站在火堆前，手里拿着一截烧了一半的木柴，火头微弱，映着他侧脸。他低头看着炭灰，仿佛在数着什么。
王亦歆没动，也没出声。
他缓缓蹲下，将木柴轻轻放进灰烬里，又从袖中掏出一小叠纸，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放了回去。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她这边。
西目相对，谁都没说话。
他慢慢开口：“你说的书……什么时候给我？”
“等雨停。”她说，“等我们能出门的时候。”
他点头，转身欲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拍门声。
“开门！官差查案！”外面有人喊，“昨夜南岗田界桩被毁，里正命人排查！”
王亦歆霍然起身，手己按在药箱上。
顾长卿站在原地，脸色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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