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铜铃响得急促,像是被什么力量猛地拽动。王亦歆刚把米篓放下,转身去取晾在檐下的药草,听见这声便顿住了手。她回头,见阿青己站在院中,小脸绷紧,铜铃还在晃荡。
顾小满扶着竹板腿蹭出来,声音发颤:“嫂子,有人来了!”
话音未落,篱门被人从外撞开。一个妇人跌进来,怀里抱着个七八岁的男童,脸色青灰,嘴角不断溢出白沫,身子一阵阵抽搐。她扑通跪下,膝盖砸在地上,哭喊道:“沈娘子!救救我柱儿!他喝了洼地那甜水,才一会儿就倒了,翻白眼啊!”
王亦歆一步上前,蹲下伸手探鼻息,又翻起孩子眼皮。呼吸微弱,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她指尖滑到颈侧,半晌没摸到脉动。
“不是疫病。”她抬头,“是毒。”
妇人浑身一抖:“甜水……村里好几个娃都喝了……”
王亦歆眼神一凛。若真是群体中毒,不出半日就会蔓延。她不再多问,迅速解开药囊,取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两粒黑褐色药丸,塞进孩子口中,随即托起下巴,轻轻拍背助其吞咽。
“二牛!”她扬声。
顾二牛从屋后绕出来,手里还攥着新削的木叉。“在!”
“去柴房拿我的布袋,里面有个铜圈带长管的东西,快!”
二牛愣了下,转身就跑。
围观的人渐渐聚拢,有本村的,也有闻声赶来的邻户。一个老汉挤进来,盯着那孩子首摇头:“口吐白沫,定是瘟神上身!这娃救不回来了,莫要沾染晦气。”
“对啊,前年李家小子也是这样,抬回家不到两个时辰就断气了!”有人附和。
王亦歆充耳不闻,只等二牛回来。不多时,他气喘吁吁递上那个铜制听诊器。她接过来,将耳端塞入双耳,另一头圆形金属贴在孩童胸口。
寂静。
她屏息凝神,听着那微弱却紊乱的心跳——快而杂乱,间隔不均,像雨点打在破鼓上。这不是寻常发热或惊厥,而是毒素侵入脏腑的征兆。
“还没死。”她松开听筒,抬眼扫过众人,“心跳还在,只是极弱。现在催吐,还能清出部分毒物。”
“你拿个铜镜听心?骗鬼呢!”那老汉冷笑,“哪有这等奇术?怕不是妖法招魂吧!”
旁边几个男人也躁动起来:“这东西看着就不吉利,八成是邪器!别让她害了孩子!”
有人伸手想夺听诊器。王亦歆手腕一转,将器械收回怀中,目光冷下:“你们要拦,可以。但等孩子断气,别来求我。”
人群僵住。
她不等回应,一手捏住孩童下颌,另一手按压腹部,迫使胃内容物反流。片刻,一股黑绿色浊液从口鼻喷出,腥臭刺鼻。
“呕——”围观者纷纷后退。
王亦歆却凑近细看,又用指尖蘸了点残渣,凑到鼻前轻嗅。她眉头一跳:有腐草味,还夹着一丝铁锈似的腥气。
“洼地积水被人投过东西。”她起身,“最近有没有外人来过?或者谁往那边倒过废料?”
没人应声。
她转向顾二牛:“带上阿青,立刻去洼地。插竹竿,挂布条,写‘有毒,勿饮’。守在那里,不让任何人靠近取水。”
二牛点头,拉起阿青就走。
这时,孩子喉咙咯咯作响,眼皮微微颤动。王亦歆重新将听诊器贴上胸口,这一次,心跳比先前稳了些,虽仍快,却有了节律。
“活了!真的活了!”那妇人突然嚎啕大哭,扑过去抱住孩子,“柱儿!娘的儿啊!”
王亦歆没说话,只从药囊里再取出一瓶清水状液体,喂了一小口进去:“这是解毒汤底,每日三次,每次一勺。明日若能进食稀粥,才算脱离险境。”
妇人连连磕头,从怀里掏出两枚鸡蛋,哆嗦着递上来:“这个……这个给您,当诊金……”
王亦歆接过,放进药箱旁的陶罐里。
人群还在议论纷纷。有人指着她手中的听诊器问:“那玩意儿真能听心跳?”
她没答,而是看向顾二牛跑远的方向,忽然道:“二牛!回来一趟!”
二牛折返。
“深吸一口气,站好。”
众人不解。王亦歆将听诊器贴在他胸口:“听见了吗?咚、咚、咚,平稳有力。”
接着她推他:“跑十步再回来。”
二牛照做,喘着气回来。她再听一次:“现在呢?快了,是不是?这就是心跳随体力变化。这铜器不招鬼,也不通神,它只听心肺动静。”
西周安静下来。
一个年轻妇人怯生生问:“那……我能听听吗?我夜里总心慌,像揣了只兔子。”
王亦歆点头:“可以。但每人十文钱,先付后诊。我不做赔本买卖。”
“十文?”有人嘀咕,“香露才换十文一瓶……”
“香露能让你知道心跳几下?”她淡淡道,“这东西费工费料,造了半年才成。你想白听,不如去祠堂求菩萨显灵。”
那人气短,不再言语。
陆续有人上前交钱。王亦歆一一记录名字,每听一次,便告知对方心况:“你气血虚,夜里多喝红枣汤。”“你心脉偏快,少生气。”“你无事,就是饿久了心慌。”
太阳升至中天,石凳旁排起了队。
顾小满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放大镜,正对着地上那滩呕吐物反复查看。她忽然抬头:“嫂子,这里面有碎壳,像是虫卵泡过的。”
王亦歆走过去,蹲下细看。果然,在污渍边缘有些微泛黄的小颗粒,形似甲虫外壳碎片。
“有人拿毒虫泡水?”她眯眼,“故意的。”
正说着,顾二牛从洼地奔回,脸色发沉:“嫂子,竹竿被人拔了,布条撕了。还有……水边有脚印,朝南巷去了。”
南巷。
王亦歆心头一紧。那是漕帮常驻的客栈方向。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尘土,将听诊器轻轻放回药箱。铜面映着日光,亮得刺眼。
“明天开始,问诊照旧。”她对排队的人说,“十文一次,不限次数。但想活命的,记住一句话——凡是洼地来的水,一口都不能喝。”
人群应和着散开。
她转身进屋,从柜底抽出一张纸,铺在桌上,提笔写下几行字:**可疑水源、毒虫残留、漕帮踪迹、孩童中毒**。
笔尖顿住。
窗外,夕阳斜照,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搁下笔,手指抚过听诊器的金属边缘,缓缓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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