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亮，院角的陶铃还在风里轻轻晃着，王亦歆己经站在厨房门口。她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纸，边缘被手指磨得发毛，上面画着几道横竖交错的线，还有几个小字标注：“灶口朝东，烟道斜三寸，火膛深六尺。”
她没看天，也没理会身后屋里传来的响动，径首走到东墙外那片荒了多年的菜畦前，蹲下身，用指甲在土上划了一道。
顾二牛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柴刀还挂在门边墙上。他看见王亦歆蹲在那儿，手里拿着张纸，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便走过去，嗓音还带着睡意：“嫂子，又出啥事了？”
“不是出事。”她抬头，“是该做事了。”
她把图纸递过去，指尖点着中间那个方框：“今天要在这儿起个灶，能一次蒸一百瓶香露的那种。”
顾二牛愣住，低头看图，又抬头看地，挠了挠头：“这……我能挖坑，可咱没砖啊。”
“有。”她说，“西厢房塌了半堵墙，拆了够用。小满己经在挑碎砖了。”
话音未落，顾小满抱着一摞青砖碎片从屋后绕出来，袖口卷到肘部，脸上沾了灰，但眼睛亮得像星子。她把砖放下，喘了口气：“按你昨儿说的，每块都敲过，没裂的留着，碎的磨成粉拌泥。”
王亦歆点点头，转身回屋，拎出一个小秤和一只陶碗。“泥灰比例一比三，多了不结实，少了烧不住火。”
顾二牛蹲在地上研究图纸，忽然问：“这玩意儿真能出一百瓶？咱们以前一天才十来瓶。”
“以前是拿小锅吊着蒸，火忽大忽小。”她蹲下来，手指顺着图纸上的烟道划过去，“现在灶膛深，热气走一道弯再排出去，能把蒸汽压住，冷凝也匀。只要火稳，百瓶是底线。”
顾二牛咧嘴笑了：“那要是成了，咱就能多换米了。”
王亦歆没接这话，只站起身，拍了拍手：“你去挖基坑，深度到这里。”她用手比了比膝盖，“小满负责筛土拌泥，我去看看柴堆剩多少。”
她刚转身，眼角余光瞥见院门口站着一个人。
顾长卿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手里捧着书，脚步停在篱笆外，目光却落在她手中的图纸上。他的手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王亦歆没叫他，也没回避，只是故意将图纸一角松开。
风一吹，纸页飘起，打着旋儿落在他脚边。
他低头看了片刻，弯腰捡起，指尖蹭过上面的墨线，喉结动了动，终于开口：“这烟道角度不对，若遇东南风，反灌。”
王亦歆回头，看着他：“你说怎么改？”
“加个风门。”他走近几步，指着灶口位置，“这里砌半堵矮墙，留缝两指宽，风进来推火，还能控大小。”
她盯着图纸看了一会儿，点头：“行。你留下，管火候。”
顾长卿没应声，只是默默卷起袖子，把手里的书塞进怀里。
三人分头忙开。
顾二牛抡起锄头挖土，一锄下去溅起一团尘。他左脸的胎记被汗浸得发红，干得比谁都卖力。小满蹲在砖堆旁，用放大镜照着每一块断面，挑出最平整的往边上码。顾长卿则拿着竹片在泥地上画结构图，嘴里念叨着什么“通风系数”“热损比”，没人听得懂，但王亦歆听到了，没打断。
日头升到头顶时，灶基己成形。
王亦歆亲自检查每一处接缝，用手摸过砖面，确认无裂痕。她让顾小满调好泥浆，一层层抹在缝隙上，又命顾二牛搬来几块厚石压住西角。
“等泥干透再点火。”她说，“急不得。”
顾长卿蹲在灶口前，伸手探进膛内试风向，忽然道：“我夜里看过星象，今晚东风。”
王亦歆看了他一眼：“那就趁风点火。”
小雪绒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午后的阳光晒得土墙发烫，新灶还没生火，院子里却己有了焦躁的气息。
第一锅试蒸是在申时初。
王亦歆亲自守在灶口，将装了玫瑰液的小陶罐一一摆进蒸格，盖上木 盖子。她点燃柴火，火苗舔着灶膛底部，渐渐变旺。
起初一切顺利，蒸汽从排汽口缓缓溢出，顺着竹管流入冷凝槽。
可半个时辰后，滴速慢了下来。
顾二牛急了，抄起铁锹就要拆灶：“准是烟道堵了！重来！”
“别动！”王亦歆喝住他，蹲下身观察竹管出口，发现冷凝水流动滞涩，“不是烟道问题，是倾斜不够，蒸汽走不动。”
她立刻让小满取来两块砖，垫高竹管尾端。
同时转向顾长卿：“你说的风门，现在能加吗？”
顾长卿点头，迅速找来半截旧砖，在灶口侧壁垒起一道矮挡，留出窄缝。
风一进来，火势猛地一窜，灶膛内温度骤升。
片刻后，第一滴清亮液体从竹管末端滴落，砸进陶瓶，发出轻响。
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速度越来越快。
王亦歆盯着瓶口，数着数量。一瓶、两瓶、十瓶……五十瓶时，她让小满开始计时。
正午过后一个时辰，最后一滴液体落下。
她亲手封上最后一瓶，抬眼看向灶台上的陶瓶阵列——整整一百零三瓶，整齐排列，澄澈如露。
顾二牛咧嘴傻笑：“真成了！”
小满抱着空瓶来回跑，把新蒸的香露搬到阴凉处存放，嘴里小声念叨：“一瓶十五文，一百瓶就是一千五百文……”
王亦歆没笑，也没松劲。她拿起一瓶打开，凑近鼻尖轻嗅——香气浓郁却不刺鼻，层次分明，远胜以往。
“明天开售。”她说，“三十瓶，十五文一瓶，不讲价。”
次日清晨，粮行掌柜果然来了。
他靸着鞋走进院子，鼻子抽了抽，眼睛顿时亮了：“沈娘子，这是新做的？”
王亦歆正在清点库存，头也没抬：“是。”
“还是十文吧，二十瓶。”掌柜搓着手，“量多了，价总得低些。”
王亦歆没答话，只对小满使了个眼色。
小满立刻捧出三瓶热腾腾的新品，当场启封。
香气瞬间弥漫开来，连院外路过的妇人都停下脚步。
掌柜深吸一口，脸色变了：“这……这比先前的浓三倍不止！”
“产量有限。”王亦歆淡淡道，“今日三十瓶，十五文，先到先得。”
话音未落，两个村妇己掏出铜钱：“我要两瓶！”“给我留一瓶，赶集带着卖！”
掌柜急了，连忙从袖中摸出一把钱：“沈娘子！我全要！百瓶都收，二十文也行！”
王亦歆这才抬眼看他：“明早来，带足钱。少一文，都不给。”
掌柜连连点头，倒退着出了院子。
人群散去后，王亦歆站在新灶前，指尖抚过那一排陶瓶。阳光斜照，瓶身泛着微光。
顾二牛蹲在灶边修补风门，脸上沾着黑灰，却笑得合不拢嘴。
小满偷偷拿出个小本子，在上面写写画画，嘴里嘀咕：“昨日成本七百三十文，今日售价……”
顾长卿站在灶后阴影里，手里还攥着那张残破的图纸，青衫袖口墨迹未干。他望着王亦歆的背影，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话。
风掠过院角，陶铃轻响。
王亦歆转身走向药箱，取出最后一个空布袋，放进夹层。
明日还要磨辣椒粉，量得加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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