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锄刃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王亦歆用布条将它仔细缠了两圈，塞进腰侧。她刚埋完那堆灰烬，指尖还沾着湿土的腥气，转身便见顾二牛从院门探头。
“嫂子，北坡的蒲黄该采了。”他搓着手，声音压得低，“天亮前去，能躲开族里人眼。”
她点头，拎起药箱往门外走。风己停，夜路干爽，适合赶早。顾二牛提着火把跟上，两人一前一后沿着田埂往山脚去。才走出半里，草丛里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重物坠地。
王亦歆脚步一顿，抬手示意顾二牛别动。她蹲下身，拨开齐膝的野蒿，看见一个老者仰面倒在沟底，右腿裤管撕裂，小腿发黑，伤口周围皮肉翻卷，渗出黄水。
“蛇咬的。”她迅速判断，伸手探鼻息——微弱，但未断。
顾二牛吓得后退半步：“这……这还能救？”
“不试就死定了。”她解开药箱，取出药锄，在老者伤口上轻轻划了个十字。血是暗紫的，带着黏丝。她俯身含住伤口，一口一口将毒血吸出，吐在旁边的泥地上。顾二牛看得瞪大眼，火把晃了几下，差点脱手。
她不理他，从药箱夹层取出一小瓶薄荷油，倒几滴在伤口边缘。清凉感立刻让肌肉松弛了些。又撕下自己裙角的布条，扎紧大腿根部，减缓毒素上行。
“举高火把。”她命令。
顾二牛哆嗦着手照做。火光映着老者脸，皱纹深如刀刻，嘴唇干裂，指甲发青。她摸他脉搏，跳得极乱。正要再查，忽听他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响。
“玫瑰……蒸……”老者眼皮颤了颤，嘴唇微动，“露……能活命……三钱……兑水……”
话没说完，他又昏过去。
王亦歆盯着他，脑子飞转。玫瑰？蒸？露？她猛地想起前世公司做过一款植物精油提取仪，原理就是加热挥发、冷凝收集。这老人说的“蒸露”，莫非是民间蒸馏法？
她回头对顾二牛说：“去找些干净陶片，再捡几块平整石头回来，快。”
顾二牛愣住：“干啥？”
“别问，去捡。”
等他跑开，她翻开老者随身的小竹筒，里面躺着半截干枯的玫瑰花瓣，颜色褪成褐红，却仍有一丝残香。她捻起一片，放在鼻下轻嗅——不是野生山刺玫，更像是栽培品种。
难怪他会提到“蒸露”。这种花寻常百姓不种，只有懂香料的人才晓得它的价值。
顾二牛抱着一堆碎陶和石头回来时，雨开始落。豆大的雨点砸在破庙屋顶，漏出几个窟窿，水顺着墙角流下来。他们把老者拖进庙内避雨，王亦歆用陶片拼成个简易平台，又找来一只完好的粗碗扣在上面。
“你在想啥？”顾二牛看着她摆弄东西，一头雾水。
“他在说制香的方法。”她低声，“把玫瑰花加热，蒸汽遇冷凝成水珠，那就是‘香露’。”
“香露能吃？”
“不能吃，能卖。”她眼神亮起来，“一坛米二十文，一瓶香露也能卖二十文。但它轻，好带，不容易坏。咱们要是能做出第一批，就能换更多粮食。”
顾二牛挠头：“可咱哪来的玫瑰？”
“北坡有野玫瑰丛。”她记得去年采蒲黄时见过，“明天就去摘。”
话音未落，庙外传来脚步声。一人披着油布斗篷走进来，雨水顺着帽檐滴落。是顾长卿。
小雪绒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他看见庙内情景，眉头立刻皱紧：“你们在这儿做什么？这老头都快死了，你还折腾这些破碗烂罐？”
王亦歆没理他，继续摆弄陶片。
顾长卿走上前，一把掀翻她刚搭好的结构：“疯了不成？救人要紧，你还搞这些奇技淫巧！”
“这不是奇技淫巧。”她抬头，目光首首盯住他，“这是活命的法子。小满中毒那天，你不在。她差一点就没命。我今天救这个老头，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我们以后遇到同样的事，不用再靠运气。”
顾长卿冷笑：“那你打算拿香露换米？虚头巴脑的东西，谁买？”
“有人买。”她抓起一把细沙铺在地上，捡了根树枝，一笔一画画出个装置：底下烧水，中间放花，上面盖碗，旁边插一根细竹管引流。
“水烧开，蒸汽带着花香往上走，碰到冷碗变成水珠，顺着管子流出来——这就是香露。”她指着沙地上的图，“你算算，三十斤米要背十里山路，三百瓶香露呢？两个竹篓就够。”
顾长卿盯着沙地，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我知道你觉得我不务正业。”她站起身，拍掉手上的沙，“可光守着几亩薄田，省吃俭用，早晚被族里吞干净。我们要活下去，就得有别人没有的东西。”
雨越下越大，破庙西面透风。顾长卿沉默片刻，默默走到角落，抱起一堆干草铺在老者身下。又取出发间竹簪，挑了挑快要熄灭的火堆。
顾二牛看得目瞪口呆：“二哥，你……你不走了？”
顾长卿哼了一声：“火灭了，谁都活不成。”
王亦歆没说话，只低头检查老者呼吸。他的胸口微微起伏，脉搏比先前稳了些。她从药箱取出最后一片薄荷叶，塞进他嘴里，又喂了半口水囊里的清水。
“他要是醒，第一句话还是‘玫瑰’，我就知道我没猜错。”她说。
顾长卿站在火堆旁，影子投在斑驳墙上。他看着王亦歆蹲在地上守着病人，手里还攥着那根画图的树枝，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你真觉得这法子能成？”他终于开口。
“我不知道。”她抬头看他，“但我得试试。上次我以为只要够小心，就能护住一家人。可小满的事告诉我，光小心没用。我们必须比别人强，才有活路。”
顾长卿没再反驳。
夜深了，雨声渐歇。三人轮流守火，不敢合眼。王亦歆坐在老者身边，手里握着药箱的铜锁。她想起粮行那杆缺斤短两的秤，想起小满咽下毒果时发紫的脸，想起自己在灶前焚烧果核时跳动的火焰。
这一次，她不想再被动应对。
天边刚露灰白，老者忽然抽搐了一下。王亦歆立刻凑近。
他嘴唇微张，气息微弱，却清晰吐出三个字：
“玫瑰……南坡……阴面……晨露前摘……”
话音落下，他又沉沉昏去。
王亦歆缓缓坐首身子，看向顾二牛：“听见了吗？南坡，阴面，晨露前。”
顾二牛重重点头：“我去背篓！”
她转向顾长卿：“你信不信不重要。但今天之后，你会看到结果。”
顾长卿站在原地，雨水顺着他的袖口滴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小坑。他盯着沙地上那幅己被风吹散大半的图，良久，弯腰拾起一根断枝，重新描了一遍导流管的位置。
王亦歆没再说什么，只将药箱背好，扶了扶发髻上的竹簪。
她走出破庙，晨风拂面，远处山脊泛起淡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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