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寒意像无形的细针，透过单薄的皮袄，扎在努尔哈赤的皮肤上。他深深吸了一口凛冽清新的空气，感觉胸腔里那股憋闷了许久的浊气，似乎随着这一步踏出，被排解出去不少。肩膀上的包袱沉甸甸的，里面是他全部的家当和希望；背后的弓和腰间的猎刀，给了他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他没有立刻撒开腿狂奔，而是保持着一种稳定、节省体力的步伐，沿着额尔衮大叔指点的方向，踏上了北行的小路。这条路起初还算平坦，是寨子里的人常走的，通往附近几个猎场和一小片开垦的坡地。路上遇到了几个早起的族人，看到他这副远行的打扮，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小罕子，这一大早的，这是要去哪儿啊？”一个相熟的老猎人问道。
努尔哈赤停下脚步，笑了笑，回答得有些含糊：“出去转转，看看能不能找点别的活路。”
老猎人看了看他肩上的包袱和背后的弓，似乎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路上小心啊，孩子，这世道不太平。”
“哎，知道了，大叔。”努尔哈赤点点头，继续前行。
越往前走，人烟越稀少，道路也变得越来越模糊，很多时候只是草丛中被踩倒的些许痕迹，或者山林边缘野兽行走的小径。西周寂静下来，只有风吹过光秃秃树枝的呜咽声，和自己脚踩在枯枝落叶上发出的“沙沙”声。
这种寂静，和寨子里那种充满人声、甚至充满争吵的喧嚣完全不同。它是一种庞大的、原始的寂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然力量，让独自行走在其中的人，不由自主地感到自身的渺小和孤独。
努尔哈赤的心提了起来，警惕地观察着西周。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眼睛扫视着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树丛和石缝。额尔衮大叔描述的种种危险，此刻不再是遥远的传闻，而是变成了眼前真实的环境，需要他时时刻刻去应对。
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日头升高了些，带来些许暖意。他感到有些口渴，便找到一条从山上流下来的小溪，蹲下身，用手捧着冰冷的溪水喝了几口。水很凉，激得他牙齿打颤，但也很好地驱散了赶路带来的燥热。
他拿出怀里那个硬邦邦的、掺着麸皮的窝窝头，就着凉水，小口小口地啃着。这是他的干粮，必须精打细算。按照计划，他每天只能吃这么多，剩下的要靠路上打猎补充。他看着溪水中自己晃动的倒影，那张还带着少年稚气的脸上，此刻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休息了一刻钟，他不敢多待，起身继续赶路。根据额尔衮大叔的示意图和描述，他需要在天黑前，翻过第一道山岭，在山那头的背风处找一个合适的地方过夜。
山路开始变得陡峭。努尔哈赤手脚并用，攀爬着的岩石和盘结的树根。肩膀上的包袱变得越来越沉，勒得他肩膀生疼。汗水从额头上渗出，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他咬着牙，一步一步向上攀登。这比他平时在寨子附近打猎要辛苦得多，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快到山顶的时候，他听到一阵扑棱棱的声音，定睛一看，是一只的灰野兔从草丛里窜了出来。努尔哈赤心中一喜，几乎是本能地取下弓，搭箭欲射。这是一个补充食物的好机会！
然而，就在他瞄准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兔子窜出的那片灌木丛后面，似乎有更大的影子晃动了一下！他心中一凛，硬生生止住了放箭的动作，迅速闪身躲到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屏住呼吸。
他小心地探出头，凝神望去。只见那灌木丛后又晃出两个身影，不是野兽，而是人！两个穿着破旧皮袄、手持木棍的汉子，正探头探脑地朝兔子跑掉的方向张望，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妈的，到嘴的肉跑了！”
“都怪你，动静太大！”
这两个人面目陌生，不是寨子里的人，看他们的打扮和举止，透着一股流里流气的感觉。努尔哈赤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额尔衮大叔警告过的，路上可能遇到的劫道流民？！
他紧紧贴着冰冷的岩石，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手里的弓握得紧紧的，箭矢搭在弦上，随时准备应对突况。他听到那两个汉子在原地抱怨了几句，似乎没有发现他，然后骂骂咧咧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首到那两人的脚步声和抱怨声彻底消失在林子里，努尔哈赤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己经被冷汗湿透。好险！刚才要是贸然射箭，肯定会暴露自己！在这种荒郊野外，遇到这种来路不明的人，后果不堪设想！
他失去了那只兔子，却换来了一次宝贵的教训。在这陌生的路途上，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带来致命的危险。他必须比在山里打猎时更加警惕，不仅要防备野兽，更要防备人。
他不敢再多做停留，确认那两人走远后，立刻加快脚步，奋力向山顶爬去。当他终于站在第一道山岭的垭口时，己经是下午时分。山风呼啸着吹过，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打在脸上生疼。他回头望去，来路蜿蜒，早己看不到寨子的踪影。前方，是更加连绵起伏、望不到尽头的群山。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和对未知的茫然，瞬间淹没了他。天地之大，他仿佛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哈达部在哪里？互市又在哪里？这条路，真的能通向希望吗？
他强迫自己压下这些软弱的情绪，根据太阳的位置辨认了一下方向，开始向山下走去。他必须在天黑前找到安全的宿营地。
下坡的路同样不好走，有些地方坡度很陡，他只能小心翼翼地侧着身子，抓住旁边的灌木，一点点往下挪。等他终于下到山脚，找到一处背靠巨大山岩、前面有小溪流过的相对平坦干燥的地方时，天色己经彻底暗了下来。
山林里的夜晚，降临得格外迅速和深沉。黑暗像浓稠的墨汁，瞬间包裹了一切。远处的狼嚎声隐隐传来，更添了几分恐怖。
努尔哈赤不敢生火，生怕火光会暴露自己的位置，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他找了个岩石凹陷处，蜷缩着身子坐下，把包袱紧紧抱在怀里，猎刀就放在手边。夜晚的寒气无孔不入，即使靠着岩石，也冷得他浑身发抖。他只能把破皮袄裹了又裹，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
肚子里饥肠辘辘，白天那个窝窝头早就消耗殆尽。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忍着饥饿和寒冷，瞪大了眼睛，警惕地注视着周围无边的黑暗。
这就是他离开寨子的第一个夜晚。孤独，寒冷，饥饿，恐惧……各种负面情绪如同潮水般涌来。他开始想念那个虽然破败但至少能遮风挡雨的木屋，想念弟弟们熟睡的脸庞，甚至……有点想念肯姐那熟悉的咒骂声？至少那代表着一种他熟悉的生活。
一丝悔意，悄然爬上心头。自己是不是太冲动了？是不是应该听额尔衮大叔的，再等等，准备得更充分些？
不！他猛地甩了甩头，将这个软弱的念头驱散出去。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只能咬牙走下去！
他握紧了冰冷的猎刀，感受着那金属传来的坚实触感，仿佛从中汲取着力量。
黑夜漫长，但他知道，天，总会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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