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里的夜晚，寒冷像是活物，专门往骨头缝里钻。努尔哈赤蜷缩在岩石凹陷处，感觉自己快要冻僵了。破皮袄根本挡不住这深秋山野的寒气，牙齿磕碰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他不敢睡，也根本睡不着，耳朵竖得老高，捕捉着黑暗中的任何一丝异响。远处不知名野兽的嚎叫，近处风吹过枯草的窸窣，甚至自己心脏砰砰的跳动声，都让他神经紧绷。
饥饿感也像一只小兽，在他空瘪的胃里抓挠。白天那个硬窝窝头提供的能量早己消耗殆尽，此刻只觉得前胸贴后背，浑身发软。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强忍着不去碰包袱里那点宝贵的干粮——那是明天，甚至后天的指望。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极其缓慢。他抬头望向天空，透过稀疏的树枝，能看到几颗寒星在墨蓝色的天幕上闪烁，光芒微弱而遥远，就像他此刻心中的希望。他想起了舒尔哈齐他们，不知道他们今晚睡得可好？肯姐会不会因为自己离开而迁怒于他们？一种深深的担忧和愧疚攫住了他的心。
“不能后悔……不能……”他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攥紧了额尔衮大叔给的那把猎刀，冰冷的刀柄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他开始在心里一遍遍默念额尔衮大叔告诉他的路线，回忆那张简陋的地图，用思考来对抗寒冷、饥饿和恐惧。
就这样，在半冻僵、半清醒的状态下，他熬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一个夜晚。当东方的天际终于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的亮光时，他几乎要喜极而泣。天，终于亮了！
晨曦驱散了部分黑暗，也带来了一丝暖意。努尔哈赤挣扎着活动了一下冻得僵硬麻木的西肢，关节发出“嘎巴”的轻响。他扶着岩石，勉强站起身，只觉得头晕眼花，手脚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他走到小溪边，用刺骨的溪水狠狠洗了把脸，冰冷的刺激让他精神一振。他小心地拿出一个窝窝头，掰下一小半，就着溪水，慢慢地、珍惜地咀嚼着。食物下肚，虽然依旧很少，但总算让空荡荡的胃有了点着落，身体也恢复了些许力气。
必须尽快找到食物补充！他背上行李，辨认了一下方向，继续向北行进。白天的山林不再像夜晚那样恐怖，但赶路的艰辛丝毫未减。山路崎岖，很多时候根本没有路，只能在乱石和灌木丛中艰难穿行。他的裤腿被露水和荆棘打得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又冷又沉。脚上的旧靴子经过昨天的跋涉，磨损得更厉害了，脚底板磨出了水泡，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
他咬着牙，忍着疼痛和疲惫，一步步向前挪动。眼睛像猎鹰一样扫视着西周，寻找着任何可以果腹的东西。他射中了一只躲在草丛里傻乎乎的山鸡，这让他欣喜若狂。他找了个相对隐蔽的地方，用猎刀迅速处理了山鸡，将大部分肉用大树叶包好，藏在包袱里，只留下一小部分，找来些干燥的树枝，小心翼翼地生起一小堆火。
他不敢把火生得太大，生怕冒出的烟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他将山鸡肉串在削尖的树枝上，放在火苗上方小心炙烤。肉的香味渐渐弥漫开来，让他口水首流。这是他离开寨子后吃的第一顿热食，虽然缺少盐巴，味道寡淡，但热乎乎的食物下肚，仿佛给冰冷的身体注入了新的活力，连脚上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不少。
吃完东西，熄灭火堆，并用泥土和落叶仔细掩盖好痕迹，他不敢多做停留，继续赶路。根据他的估算和额尔衮大叔的描述，今天他需要设法渡过那条“流得急，底下全是乱石头”的柴河。
越靠近柴河，地势逐渐变得平缓，林木也不再那么密集。午后时分，他听到了哗啦啦的水声，精神不由一振。穿过最后一片灌木丛，一条不算很宽，但水流明显湍急的河流横亘在眼前。河水呈现灰绿色，撞击着河床里的乱石，溅起白色的水花，发出不小的声响。这就是柴河了。
努尔哈赤站在河岸边，仔细观察着。河面大约十几丈宽，水流速度很快。他试着扔下一根枯枝，眨眼间就被冲出去老远。额尔衮大叔说过，渡河要找准水流相对平缓、河底石头不那么滑的浅滩。他沿着河岸向上游走了一段，仔细寻找着合适的渡河点。
终于，在一处河面稍宽、水流声似乎不那么汹涌的地方，他看到河心有幾块冒出水面的大石头，像是一串踏脚石。这里应该可以尝试一下。
他紧了紧背上的包袱，确保弓和箭壶不会掉落到水里，然后将猎刀咬在嘴里，脱下那双破旧的靴子，赤脚踩在冰冷的河滩碎石上。他选择了一根结实的木棍作为探路和支撑，小心翼翼地踏入河中。
河水冰冷刺骨，瞬间淹没了他的小腿，激得他倒吸一口凉气。水流的冲击力比他想象的还要大，他必须用木棍死死抵住河底的石头，才能稳住身形。河底的石头长满了滑腻的青苔，脚踩上去，稍有不慎就会滑倒。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而谨慎地向着河心那块大石头挪去。
水流哗哗地冲击着他的身体，试图将他带倒。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注意力高度集中，每一次落脚都万分小心。有好几次，脚下一滑，他差点摔倒，全靠手中的木棍和顽强的意志力才勉强稳住。
终于，他踏上了第一块河中巨石。稍微喘了口气，他继续向下一块石头迈进。这段只有十几米宽的河面，他花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终于有惊无险地抵达了对岸。
当他湿淋淋地爬上岸边，重新穿上那双破靴子时，只觉得浑身虚脱，又冷又累，趴在草地上半天不想动弹。渡河的消耗，远比走路要大得多。
休息了好一会儿，他才挣扎着爬起来。回头望了望奔流不息的柴河，心中涌起一股征服艰险后的自豪感。他成功渡过了第一道真正的天险！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目光扫过对岸他刚才过来的方向，心脏猛地一缩！在对岸的树林边缘，他似乎看到了几个模糊的人影在晃动！距离太远，看不清具体样貌，但那种鬼鬼祟祟的感觉，让他立刻联想到了昨天在山岭上遇到的那两个可疑的汉子！
是他们跟过来了？还是另一伙人？
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他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转身，一头扎进北岸茂密的树林里，也顾不上方向是否正确，只想尽快远离河岸，隐藏自己的行踪。
刚刚因为渡河成功而升起的一点轻松感，瞬间被新的、更大的危机感所取代。这条通往远方的路，果然步步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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