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缝里的夜晚，努尔哈赤几乎是在半昏迷状态中度过的。伤口的疼痛、刺骨的寒冷以及深入骨髓的疲惫交织在一起，将他拖入时而清醒时而模糊的境地。他梦见自己回到了苏克素护河边，弟弟们在欢快地嬉水；又梦见肯姐尖刻的咒骂声像冰锥一样刺来；最后，梦境变成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森林，他在其中迷失方向，被无形的恐惧追逐。
当他被清晨第一缕微光和高亢的鸟鸣惊醒时，感觉自己像是被重物碾过一般，浑身每一处关节都在叫嚣着疼痛与僵硬。他挣扎着活动了一下手脚，确认自己还活着。伤口在草药的作用下似乎没有进一步恶化，但疼痛依旧剧烈。干渴的感觉如同火焰，灼烧着他的喉咙。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观察河滩。晨曦中的河滩空无一人，只有河水不知疲倦地奔流。对岸的树林静悄悄的，昨晚看到的惊鸟和人影仿佛只是他的幻觉。
必须做出决定了。困守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抉择：冒险去河边取水，并寻找渡河的可能。他不能等到那些人可能回来，也不能在没有水的情况下继续耗下去。
他像一只警惕的狸猫，借助岸边岩石和灌木的掩护，一点点向河滩靠近。每移动一步，脚上的伤口都传来钻心的疼痛，让他额头渗出冷汗。他尽量选择有遮蔽的路线，耳朵竖得老高，眼睛不断扫视西周。
终于，他接近了水边。河水近看更加湍急，浑浊的浪涛拍打着岸边的石头，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他伏低身体，迅速用随身携带的、己经空了很久的水囊灌满河水，自己也迫不及待地趴下，大口大口地喝着冰凉的河水，尽管河水带着泥沙的味道，但此刻对他来说无异于甘泉。
喝饱了水，感觉恢复了一些力气，他开始观察河道，寻找可能的渡河点。这条河比柴河宽了数倍，水流也更加凶猛，想要泅渡几乎是不可能的。他沿着河岸向上游走了一段，希望能找到水浅或者有桥梁、船只的地方。
走了约莫一里多地，河道出现了一个拐弯，水流在这里似乎稍微平缓了一些，河心也有几处沙洲露出水面。更重要的是，他看见在上游更远一点的岸边，似乎有一些人工修筑的简陋木桩，像是废弃的小码头！
有码头，说明这里曾经，或者偶尔，会有人摆渡！
这个发现让努尔哈赤精神大振。他仔细观察那片区域，码头上空无一人，附近也没有看到船只。但既然有痕迹，就说明这条河并非完全无法逾越。
他正思忖着是继续向上游探索，还是退回原处等待可能出现的渡船时，一阵隐约的、富有节奏的号子声顺着风飘了过来。
“嘿——呦——嘿——呦——”
是人的声音！努尔哈赤心中一惊，立刻闪身躲到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心脏怦怦首跳。他小心地探出头，朝着号子声传来的方向——河流上游望去。
只见在上游百米开外，河面相对较窄的一处，一条粗糙的木筏正缓缓向对岸驶去。木筏上站着西五个人，正用力撑着长篙，与湍急的河水搏斗。看他们的打扮，像是附近的村民或者猎户，不像是匪徒。
是摆渡的！努尔哈赤几乎要叫出声来！天无绝人之路！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没有立刻冲出去呼喊。他需要再观察一下，确认这些人的身份和意图是否安全。他紧紧盯着那条木筏，看着它艰难却稳定地驶向对岸，最终在对岸一个类似的简易码头边靠岸。那几个人跳下木筏，说说笑笑地消失在对岸的树林里，似乎对这边毫无留意。
看来，这里确实是一个固定的，或者至少是常用的渡河点！那些村民模样的人，应该是本地人。
希望重新燃起。努尔哈赤决定，就在这里等待。等待下一批需要渡河的人，或者等待那条木筏返回。他退回之前藏身的石缝附近，找一个既能观察到码头、又足够隐蔽的位置潜伏下来，耐心等待。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渐渐升高。河水的轰鸣声依旧，对岸的树林在阳光下显得清晰而宁静。努尔哈赤的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他嚼着最后一点苦涩的野山药根，眼睛始终没有离开上游那个码头。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对岸的树林里再次出现了人影。这次是三个人，牵着两匹马，马背上驮着一些货物，看打扮像是行商。他们走到码头边，朝着这边呼喊了几声。
努尔哈赤屏住呼吸。过了一会儿，从上游不远处的岸边草丛里，划出一条稍小些的木船，船上只有一个戴着斗笠的艄公。那艄公将船划到对岸码头，载上那三个行商和他们的马匹，开始向这边摆渡。
机会来了！
努尔哈赤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破烂的衣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逃难的流民，然后从藏身处走了出来，向着即将靠岸的码头走去。
当木船缓缓靠岸，艄公和那三个行商跳下船时，他们也看到了站在岸边、形容憔悴但眼神清亮的努尔哈赤。
艄公是个皮肤黝黑、满脸皱纹的老者，他打量了努尔哈赤几眼，瓮声瓮气地问道：“后生，要过河？”
努尔哈赤连忙上前，按照女真人的礼节行了一礼，恭敬地回答：“是，老丈，我要去北边，麻烦您载我过河。”他顿了顿，有些窘迫地补充道，“我……我可以用皮子抵船资。”说着，他解下包袱，想拿出那张他珍藏的、鞣制得最好的狐狸皮。
那艄公摆了摆手，还没说话，旁边一个行商却笑了起来，用带着浓重汉人口音的女真话说道：“老丈，看来你这‘辉发河摆渡’的名声，连这半大孩子都知道了？”
辉发河！努尔哈赤心中一震！原来这条汹涌的大河，就是额尔衮大叔提到过的，通往哈达部需要沿着走一段的辉发河！他终于找对地方了！
那艄公也笑了笑，对努尔哈赤说：“皮子你自己留着吧，后生。看你也不容易，上来吧，算你搭个便船。”
努尔哈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连忙道谢，小心翼翼地踏上了摇晃的木船。船不大，加上他和行商的马匹，显得有些拥挤。艄公撑起长篙，吆喝一声，木船缓缓离开岸边，向着奔腾的辉发河对岸驶去。
船行河中，水流的力量让木船不断颠簸。努尔哈赤紧紧抓住船舷，望着两岸飞速后退的景色，心中百感交集。他终于渡过了这条天堑！距离他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然而，就在木船即将抵达河心时，下游方向，也就是努尔哈赤来时的那片河滩附近，突然传来了几声尖锐的、像是某种信号的口哨声！
努尔哈赤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转头望去。只见下游的河岸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个骑马的身影，正朝着他们这边指指点点！距离太远，看不清样貌，但那种彪悍的气息，隔着宽阔的河面都能感受到！
是昨天那些留下痕迹的人？！他们果然还在！
艄公和那几个行商也听到了口哨声，脸色都微微一变。艄公加快了撑篙的速度，低声道：“坐稳了！是河那边‘秃鹫’手下那帮混蛋！专门在河边敲诈勒索！”
努尔哈赤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刚刚摆脱困境，危机又接踵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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