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船在湍急的河水中剧烈摇晃，艄公咬紧牙关，古铜色的手臂青筋暴起，长篙一下下深深插入河底，拼命将船推向对岸。对岸那几个骑马的身影似乎并没有立刻渡河追击的意思，只是驻马岸边，远远地望着，指指点点，发出阵阵嚣张的、被河水轰鸣声掩盖大半的唿哨。
“妈的，这帮秃鹫养的杂碎！”一个行商啐了一口，脸色发白，紧紧抓着驮马的缰绳，“就知道在河边吓唬落单的！有本事过来！”
“少说两句！赶紧过河要紧！”另一个年长些的行商低声喝道，警惕地盯着对岸。
努尔哈赤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他死死抓住湿滑的船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没想到，那些潜在的威胁竟然真的存在，而且如此明目张胆！如果不是恰好遇到这艘渡船，如果不是艄公心善……后果不堪设想！他再次感到一阵后怕，冷汗浸湿了后背。
“老丈，他们……不会追过来吧？”努尔哈赤声音有些发颤地问道。
艄公头也不回，瓮声瓮气地说：“放心，这段水急，他们那几条破筏子，白天不敢轻易过来。就是专门吓唬你这种生面孔，要么逼你交买路钱，要么等你慌不择路，他们再在下游水缓的地方等着捡便宜。”他顿了顿，补充道，“这帮杀才，也就欺负欺负外乡人。”
原来如此。努尔哈赤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中的警惕丝毫未减。这世道，步步是坎，处处有险。
木船在艄公娴熟的操作和众人的提心吊胆中，终于有惊无险地靠上了北岸的简易码头。双脚重新踏上坚实的土地，努尔哈赤才感觉悬着的心落回了肚子里。他再次向艄公郑重道谢。
艄公摆了摆手，看着对岸那几个依旧没有离开的骑马身影，皱了皱眉，对努尔哈赤和那几个行商说道：“你们要去哪儿？要是顺路，最好结伴走。前面这段路，也不算多太平。”
那几个行商连忙点头称是，他们显然也被吓到了。年长的行商对努尔哈赤说道：“小兄弟，我们要去哈达城外的互市，你要是同路，不妨一起走，互相有个照应。”
哈达城！互市！努尔哈赤心中狂喜，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强压住激动，连忙点头：“同路！大叔，我也正要去互市！”
“那正好！”行商笑了笑，“看你一个人，年纪又小，怎么跑到这辉发河边来了？”
努尔哈赤含糊地答道：“从南边寨子来的，想出来见见世面，换点东西。”
行商们看了看他破烂的衣衫和疲惫的神色，以及背上那张与他身形有些不相称的好弓，似乎明白了什么，也没再多问。在这关外之地，谁家没点难处？一个半大孩子独自远行，背后的辛酸可想而知。
一行人稍事休整，便牵着马，沿着辉发河北岸，向上游方向走去。根据行商和艄公的说法，沿着河岸走大约两天，就能到达哈达部核心区域，那个互市就在哈达城外不远。
有了同伴，努尔哈赤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稍微放松一些。他默默地跟在行商们后面，一边走，一边贪婪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这里的地貌与他熟悉的建州左卫那边己有不同，山势更加平缓，河谷更为开阔，沿途偶尔能看到一些开垦的田地和散落的村寨，人烟明显稠密了不少。这就是哈达部的地界了，一个比他家乡更强大、更繁荣的部落。
路上，他与行商们渐渐熟络起来。得知那年长的行商姓王，大家都叫他王掌柜，另外两个是他的伙计。他们是来自抚顺的汉人商贩，常年在女真各部之间奔波，用关内的布匹、盐铁、瓷器等物，换取关外的皮货、药材、马匹。
王掌柜见多识广，为人也还算和善，看努尔哈赤年纪小，又独自一人，便时不时跟他聊上几句，告诉他一些沿途的风土人情，以及互市上的规矩和注意事项。
“小兄弟，到了互市，眼睛要放亮些。”王掌柜提醒道，“那里鱼龙混杂，各部落的人都有，有诚心做买卖的，也有专门坑蒙拐骗的。你那点皮货，看好喽，别被人掉了包，或者用假银子骗了去。”
努尔哈赤认真记下，这些都是宝贵的经验。他也趁机向王掌柜打听腰刀的价钱，以及用什么交换比较划算。
王掌柜看了看他包袱里露出的皮子一角，摇了摇头：“你这几张皮子，成色还行，但想换把好点的腰刀，恐怕不太够。除非你能弄到貂皮或者上好的老山参。”
又是貂皮和老山参！努尔哈赤心里一沉。果然，他那点积蓄，还是太微薄了。
王掌柜见他神色黯然，又安慰道：“不过你也别灰心，互市上东西多，说不定能碰到急用钱、愿意低价出手的。或者，你可以先换点别的急需的东西，比如一双结实的靴子？”他指了指努尔哈赤那双几乎要散架的破靴子。
努尔哈赤低头看了看自己露出脚趾、沾满泥泞的靴子，苦笑了一下。是啊，这双靴子确实撑不了多久了。
沿着辉发河走了大半天，傍晚时分，他们在河边一处背风的山坡下宿营。行商们带着帐篷，熟练地支棱起来，还生起了篝火，煮起了热乎乎的食物。努尔哈赤帮着手拾柴火，王掌柜也招呼他一起吃点热汤面饼。
围着温暖的篝火，吃着离开寨子后第一顿像样的、热腾腾的饭菜，听着王掌柜讲述走南闯北的趣闻和风险，努尔哈赤恍惚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几天前，他还在冰冷的石缝里啃着生山药，时刻担心野兽和匪徒；而现在，他居然坐在篝火边，和汉人商队一起，走向他向往己久的哈达互市。
这短暂的安稳和温暖，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但他忍住了，只是更紧地握了握手里的木碗，将这份感激埋在心里。
他知道，这暂时的安宁，只是旅途中的一站。前方，哈达互市等待着他的，是新的机遇，也是新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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