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穗儿把柴刀从床头挪回门后，手指在刀柄上停了一瞬。父亲的呼吸比昨夜稳了些，可额头依旧烫手。她将湿布重新浸了冷水，叠好敷上去，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外头天刚亮，院门还没开，远处己有脚步声杂沓而来。她没去开门，只把药碗端到桌边，又摸了摸藏在衣襟里的那枚玉佩——边缘硌着皮肉，血渍干了，颜色发暗。
不多时，拍门声响起，不急不缓，三下。
“江穗儿。”族老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今日验印分家，祠堂前等你。”
她应了一声，转身从绣匣底层取出那份文书副本，指尖抚过父亲昨夜按下的红印。那印泥还是她用系统兑的朱砂调的，颜色正，不散边。她折好塞进袖袋，又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确保火不灭。
江铁柱这时睁了眼，嘴唇动了动。她俯身靠近，听见他沙哑地说：“走……去祠堂。”
“您躺着。”她说，“我带您的手印去了。”
他想抬手，试了两次才勉强举起，指节泛白。她扶着他，在文书角落按下最后一个指痕。墨迹未干，她吹了口气，收起纸张。
王桂香是跟着族老一起来的，身后还跟着大牛和二牛。二牛走路有点瘸，裤腿遮不住小腿上的伤口，结了黑痂。她扫了一眼，不动声色。
祠堂前摆了张方桌，族中几个老人坐在条凳上，目光落在江穗儿身上。族老咳嗽两声，示意拿印来。
她当众展开文书，字迹清晰，日期、田产划分、人口归属一一列明。江铁柱虽病，但神志清醒，签字画押俱全。
族老接过看了一遍，点头：“合规矩。盖印吧。”
就在此时，王桂香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抢过文书，抬手撕成两半！
纸片飘落，有人惊呼。
“假印！”她指着江家那份副本，“这红泥颜色不对！族中大印用的是官料朱砂，你们这是私刻的！”
众人哗然。
族老皱眉：“王氏，你太过分了。”
“我过分？”她冷笑，“他们趁江铁柱病重逼他签字，还想偷梁换柱？分家要全族公议，哪有半夜偷偷按手印的道理！”
江穗儿站在原地，没动怒，也没争辩。她缓缓从怀里取出那枚玉佩，举到阳光下。
“这东西，十五日前我在北山脚下捡的。”她说，“上有‘猎’字，背面沾血。当时没声张，因为我不确定是谁的。”
她目光转向二牛：“你腿上的伤，说是摔的？可我在玉佩旁边，还捡到一根断箭头——制式是军造猎弩的，禁地专用。”
二牛脸色一白，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族老的手抖了一下。
“朝廷明令，私入北山猎鹿者，流放三千里。”江穗儿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楚，“若只是误伤野物也就罢了。但这玉佩主人穿的是旧军服残片，腰带上挂着半块兵牌，人没了，牌也碎了。”
她顿了顿：“我要是报官，县衙先查的是谁家儿子擅闯禁地，再查的是谁家藏匿违禁兵器。到时候，族中庇护之罪，怕也不轻吧？”
族老猛地抬头看她，眼神震颤。
“您要是不信这印是真的，”她迎上他的视线，“不如现在就把这两半纸送去县衙，请师爷验印泥、查玉佩来源、审私猎案？看看是我们江家分家违法，还是有人该吃官司？”
空气凝住。
族老喉头滚动了一下，终于开口：“拿真印来。”
小厮慌忙从祠堂内取出铜匣，打开后捧出一方石印。族老亲自蘸了朱砂，重重压在江穗儿递上的文书副本上。
红泥，印纹清晰。
王桂香还想说话，被族老一个眼神钉在原地。她咬着牙，拳头攥得关节发青，却不敢再闹。
“分家立户，自此生效。”族老低声宣布，“江铁柱一家，自即日起脱离族籍，田产屋舍归其自有。”
江穗儿收起文书，对着族老微微躬身，没多谢，也没多看王桂香一眼。她转身扶住前来观礼的江铁柱——他不知何时己拄着拐杖走到门口，脸色苍白，却站得笔首。
“爹，咱们回家。”
路上没人说话。江大壮在前头跑着清理晒场上的杂物，何春花默默跟在后面，手里攥着一块补丁摞补丁的帕子。
进了院门，江穗儿第一件事就是把文书锁进绣匣，再压上几块碎布。她回头看了眼父母，说：“今天起，咱们自己管自己。粮不能放外面，门夜里要闩紧。”
晚上，她借口给父亲换药，支开了母亲。等屋里只剩她一人，她取来灶灰混水，糊住门缝防风。然后从怀里掏出玉佩，放在灯下细看。
它比普通玉佩厚，手感沉。她用指甲沿边缘摸索，发现有一道极细的接缝。她从布包里取出系统兑来的细针——昨夜换药时顺手拿的，专用来挑伤口碎屑。
针尖插进缝隙，轻轻撬动。
咔。
一声轻响，玉佩裂开一道口子。她屏住呼吸，掰开两半。
里面藏着半张皮纸，泛黄脆旧，绘着山势走向，一条细线蜿蜒穿过密林与断崖，终点标了个“营”字。墨色早己褪成褐灰，像是许多年前留下的。
她盯着那条路线，心跳慢了半拍。
这不是猎户随手画的标记。线条精准，标注了水源、坡度、夜间避风处，甚至有几处画了暗哨符号。
她迅速将纸折好，塞进贴身香囊夹层，再把玉佩合拢，放回衣袋。
吹灯前，她最后看了一眼父亲。他睡得很沉，胸口起伏平稳。她坐到床边，手搭在香囊上，没脱鞋，也没躺下。
窗外，月光斜照进来，映在桌角的药碗上。碗底残留一点褐色药渣，像干涸的痕迹。
她忽然想起白天在祠堂，族老接过文书时，指尖曾不受控地抖了一下。
不是因为害怕她揭发私猎。
是因为那个“营”字。
她慢慢闭上眼，又睁开。
手指一点点收紧，压住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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