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珠带着一身的斗志与晨光，快步走出了清秋院。
屋子里，只剩下凌芳一个人。
高烧退去后，一股强烈的虚弱感与饥饿感，如同潮水般，从她的胃里升起，席卷了西肢百骸。
她的身体迫切地需要补充能量，来修复这一夜的损耗。
她静静地躺着，调匀呼吸，耐心地等待着。
她知道，柳氏绝不会让她安安稳稳地吃上一顿早饭。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一阵拖沓而迟缓的脚步声，便从院外传来。
那脚步声的主人似乎年纪很大，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还伴随着几声刻意的咳嗽。
来人走到门口，并没有敲门，而是首接“吱呀”一声，推开了那扇刚刚才被云珠插上的门。
门栓，显然己经被从外面拨开了。
一个穿着灰布旧衣，身形佝偻的老婆子，端着一个破了口的木托盘，慢吞吞地走了进来。
她是府里大厨房里负责烧火的王婆子，平日里最是尖酸刻薄，一双三角眼总是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在凌芳的视野里，这个王婆子身上正缭绕着一团浑浊不堪的赭红色光晕。
那光晕代表着根深蒂固的鄙夷与欺凌弱小的恶意，其中还夹杂着许多因昨夜流言而产生的，代表恐惧的灰色斑点。
“大小姐醒了？”王婆子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声音像生了锈的锯子一样难听，“夫人仁慈，还惦记着您，特地让老奴给您送早饭来了。”
她说着，便将托盘重重地放在了屋里那张唯一还算完好的桌子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托盘上，只放着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
那粥色泽暗黄，上面飘着几粒干瘪的米粒，还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的酸馊味。
这便是相府嫡长女的早饭。
“厨房里今儿个忙，都在给二小姐和皓少爷准备精致的早点，大小姐您就先将就着点吧。”王婆子用一种施舍般的语气说道，三角眼里满是幸灾乐祸。
凌芳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老婆子，也看着那碗散发着馊味的米粥。
她知道，这碗粥，是柳氏的又一次试探。
如果她吃了，轻则加重病情，重则一命呜呼。
如果她不吃，大吵大闹，那便正中柳氏下怀，坐实了她“妖邪附体，性情大变”的名声。
王婆子见她不说话，只当她是病得没力气了，心中愈发得意。
她那赭红色的光晕剧烈地翻涌起来，一股强烈的恶意念头，清晰地传入了凌芳的脑海。
【……这馊了三天的陈米粥……正好配你这个没人要的贱骨头……】
凌芳的心中，一片冰冷。
她缓缓地从床上坐起身，这个简单的动作，依旧让她有些头晕目眩。
她没有去看那碗粥，也没有去看王婆子，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屋子东南角的那个方位。
那个方位，正对着相府大厨房的方向。
“好重的……霉味啊……”她用一种虚弱而飘忽的声音，轻声说道。
王婆子的身形猛地一僵，脸上的得意笑容也凝固了。
她下意识地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除了烟火味，并没有什么别的味道。
凌芳却仿佛没有看到她的动作，只是继续对着那个方向，自言自语。
“我看见了……”
“一个黑漆漆的米仓，角落里堆着几个麻袋。”
“最下面的那个麻袋……破了一个洞，里面的米都发了霉，长出了绿毛……”
“我看见……有一只手，一把一把地，从那个破洞里，往外掏米……”
凌芳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王婆子的心上。
王婆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床上的凌芳，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
大厨房米仓角落里，那个被老鼠咬破了的，装着发霉陈米的麻袋，是只有她们几个烧火婆子才知道的秘密。
她们偶尔会从里面掏些米出来，混在猪食里，或是拿去喂鸡，从未有人发现过。
今天早上，她正是从那个麻袋里，掏出了一把最差的陈米，给这位大小姐熬了这碗粥。
这件事，天知地知，她知，绝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可这个“中了邪”的大小姐，她……她竟然“看”见了！
王婆子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身上那赭红色的光晕，瞬间被大团大团的灰色所吞噬。
“大小姐……老奴……老奴……”她结结巴巴地，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凌芳缓缓地转过头，那双清冷如水的眸子，静静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王婆子，”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我母亲说，人吃了发霉的东西，肚子里，是会烂掉的。”
“肠子会一寸一寸地，从里到外，慢慢地腐烂，变成一滩黑水。”
“那种痛，比世上任何一种酷刑，都要难熬。”
“她说……她很想看看，一个心肠歹毒的人，抱着自己烂掉的肚子，在地上打滚的样子。”
凌芳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可这番话，听在王婆子的耳中，却无异于最恶毒，也最真实的诅咒。
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可怕的画面，一股剧烈的绞痛，毫无征兆地从她的小腹传来。
“啊！”
王婆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她捂着自己的肚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她真的感觉到疼了！
是报应！
是沈夫人的冤魂，来索命了！
这个念头，彻底击垮了她的心理防线。
她再也顾不得什么夫人的命令，什么主子的体面，她现在只想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王婆子看也不敢再看凌芳一眼，她甚至连那碗馊粥都来不及收拾，便连滚带爬地，逃出了清秋院。
她那凄厉的惨叫声，和仓皇逃窜的身影，被许多早起的，正在庭院里洒扫的下人，看了个一清二楚。
听着她渐行渐远的，带着哭嚎的脚步声，凌芳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桌上那碗散发着馊味的米粥，眼神冷得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柳氏的试探，再一次，变成了她塑造自己“妖邪”形象的垫脚石。
而整个相府，也因为王婆子这一声凄厉的惨叫，和她接下来添油加醋的描述，彻底陷入了一场关于“嫡女显灵，恶奴遭谴”的，恐慌的流言风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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