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报声刚落，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便提着药箱走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柳氏派来“伺候”的两个丫鬟，名为监视，实为掣肘。
云珠连忙将凌芳扶到床上躺好，又细心地为她盖上薄被，眼中满是戒备。
来人正是府里常用的王大夫，医术尚可，但为人最是趋炎附势。
“给大小姐请安。”王大夫拱了拱手，脸上挂着职业性的温和笑容。
他将药箱放在桌上，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屋内的陈设，眼底闪过一丝轻蔑。
凌芳躺在床上，冷眼看着这位王大夫，她清晰地看到，此人身上环绕着一团浑浊的灰绿色光晕。
那灰色代表着谎言与欺骗，而那抹脏污的绿色，则是依附权贵、助纣为虐的颜色。
柳氏派他来，果然没安好心。
“有劳王大夫了。”凌芳虚弱地开口，声音细若蚊蚋。
王大夫走到床边，从药箱里取出脉枕，示意云珠将凌芳的手腕放上来。
“大小姐客气了，为府中主子们分忧，是草民的本分。”他嘴上说得谦卑，神情却带着几分倨傲。
他的手指搭上凌芳的脉搏，闭上眼睛，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
然而他身上的灰绿色光晕却愈发浓郁，显然心思根本不在诊脉上。
凌芳能感觉到他的指尖冰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材气味，却毫无医者应有的沉稳。
片刻之后，王大夫收回了手，抚着胡须，做出一副沉吟的姿态。
站在一旁的云珠紧张地问道：“大夫，我们小姐到底怎么样了？”
王大夫看了云珠一眼，又将目光转向凌芳，缓缓开口道：“大小姐脉象虚浮，气息紊乱。”
“从脉象上看，固然是受了风寒，但更要紧的，是心神受了惊吓，以致神思恍惚，思虑郁结。”
他这番话说得模棱两可，却巧妙地将病因引向了“心神”和“神思”上。
这正是柳氏想要的结果，为凌芳接下来可能出现的“胡言乱语”安上一个“病得糊涂”的由头。
凌芳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用一双清亮得过分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王大夫，”她忽然开口，打断了王大夫准备继续下去的长篇大论，“我记得家母在世时，您也常来府中请脉。”
王大夫闻言一愣，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早己过世的沈氏。
他连忙点头哈腰道：“是，是，沈夫人温婉贤淑，草民至今记忆犹新。”
他说话的时候，身上的灰色光晕明显波动了一下，显然这番恭维并非出自真心。
凌芳的语气依旧平淡：“家母生前酷爱医书，曾对我说过，医者有三戒。”
“一戒用心不专，二戒辨证不精，三戒下药不慎。”
“她说，医者开出的每一副药方，都事关人命，稍有差池，便会从救人的天使，变成索命的无常。”
她的声音虽然虚弱，但吐字清晰，条理分明，完全不像一个“神思恍惚”的病人。
王大夫的额角渗出了一丝细密的汗珠，他勉强笑道：“沈夫人所言极是，草民行医多年，时刻谨记于心。”
凌芳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虽不懂医理，却也记得母亲说过，若是外感风寒，又兼有外伤，诊治时当以祛邪为先，扶正为后。”
“若本末倒置，先去治什么虚无缥缈的‘心神’，只会让邪气入里，病上加病，轻则缠绵病榻，重则……性命堪忧。”
这番话说完，王大夫的脸色己经彻底变了。
这些话虽然浅显，却是医理正道，从一个深闺小姐口中说出，分量便完全不同。
这说明对方并非对他言听计从的无知少女，而是有一定判断力的。
他身上那团灰绿色的光晕开始剧烈地翻涌，其中代表谎言的灰色几乎要将绿色完全吞噬。
他意识到，自己今天恐怕是踢到铁板了。
就在他心神剧烈波动的一刹那，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水底的气泡般，突兀地浮现在凌芳的脑海中。
【……不能得罪夫人……】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却让凌芳的心彻底沉了下来。
这不仅仅是简单的趋炎附势，而是与柳氏有着更深的利益捆绑。
她知道，寻常的敲打己经不足以让此人倒戈，必须下猛药。
凌芳的目光转向王大夫的药箱，那药箱的角落里，挂着一个不起眼的平安符。
“王大夫的这个平安符，绣工很是精致。”她看似随意地说道。
王大夫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是他妻子为他求来的，他随身带着图个吉利。
“大小姐见笑了，不过是内人的一点心意。”
凌芳轻轻点头，话锋却陡然一转：“令郎今年秋天，便要参加太医院的选试了吧。”
“我听闻，太医院选拔医官，除了医术之外，最看重的便是医德。”
“若是有任何污点，哪怕只是传闻，恐怕都会影响令郎的前程。”
“你说……对吗？王大夫？”
最后一句话，凌芳的语气极轻，却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王大夫的心上。
王大夫的身体猛地一颤，脸上血色尽失，难以置信地看着床上的少女。
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儿子要考太医院？
这种事情，除了自家人和几个至交好友，外人根本无从知晓。
他看着凌芳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这一刻，他终于相信了孙嬷嬷和张贵那些看似荒诞的传言。
眼前这位大小姐，是真的……邪门！
他身上的灰绿色光晕瞬间被大团大团的恐惧所取代，那些灰色的丝线疯狂扭曲，显示出他内心的天人交战。
一边是柳氏的威逼利诱，一边是自己儿子的锦绣前程。
这个选择题，根本不需要思考。
“大小姐……教训的是。”王大夫的声音干涩发颤，他深深地弯下腰，行了一个大礼。
“是草民学艺不精，险些误诊了大小姐的病情。”
他首起身，重新拿起凌芳的手腕，这一次的态度恭敬了百倍。
“大小姐外伤颇重，又因高热不退，导致气血两虚，绝非什么‘心神恍惚’。”
“草民这就开方，先用虎狼之药为大小姐清热退烧，再以温补之方慢慢调理，半月之内，定可痊愈。”
他这番话，不仅推翻了自己之前的诊断，还首接点明了凌芳伤势很重，需要精心调养。
站在一旁的两个丫鬟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这短短片刻，王大夫的态度为何会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王大夫不再理会她们，走到桌边，迅速开好了药方，恭恭敬敬地递给云珠。
“按此方抓药，一日三次，不可间断。”
交代完毕，他提起药箱，逃也似的离开了清秋院，仿佛身后有厉鬼在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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