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官!长官你醒醒啊!”
“长风!撑住!一定要撑住!”
顾长风在剧烈的颠簸和楚云飞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勉强睁开了一条眼缝。他感觉自己像是在一艘漏水的船上,浑身冰冷,五脏六腑都错了位,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胸口和腹部那火烧火燎的剧痛。
他,正躺在一个用树枝和皮带扎成的简易担架上。
“我们……到哪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
“到……到了……”楚云飞一边跟着担架跑,一边抹着脸上的泪水和血污,声音哽咽着,“我们,好像,看到……看到主力的阵地了!”
顾长风闻言,拼命地,想要抬起头。
大奎——他那条伤腿此刻己经完全不听使唤,只能靠一根粗树枝当拐杖——吃力地,在担架旁帮着抬了一把。
透过,那片,血红色的朦胧视野,顾长风,终于,看到了。
就在他们前方不到一公里的地平线上,一片狼藉的丘陵阵地上,一面,残破不堪,布满了弹孔和硝烟的青天白日旗,正在,夕阳的余晖中,无力地,飘扬着。
阵地前,横七竖八地拉着铁丝网,隐约,还能看到,穿着土黄色军装的哨兵,在战壕里晃动。
“主……主力……”
顾长风喃喃地,念出了这两个字。
从闸北的废墟,到苏州河的堤坝,再到这片陌生的荒野。他们,牺牲了赵连长,牺牲了孙排长,牺牲了大勇、小李……牺牲了,近百号,朝夕相处的弟兄。
他们,这支,不到二十人的残兵,和,身后那,两百多名,奄奄一息的乡亲……
终于,找到了,主力部队。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
“长风!”
在楚云飞惊恐的叫喊声中,顾长风,眼前一黑,再次,彻底晕了过去。
……
“站住!什么人?!再往前一步,老子开枪了!”
当楚云飞、大奎,和那几个,仅存的,还能站立的士兵,护送着担架和乡亲们,深一脚浅一脚地,接近那片阵地时,一声,沙哑而又警惕的喝问,从战壕里传了出来。
“哗啦!”
好几支步枪,同时,上了膛。
“别开枪!别开枪!自己人!弟兄们!是自己人!”
楚云飞,扔掉了手里的枪,第一个,举起了双手,从队伍里,走了出来。
他,指着自己身上那,早己,分不清颜色的破烂军装:“弟兄!我们是……我们是闸北打散的!是八十八师的!求你们了!我们有重伤员!”
战壕里的哨兵,显然,被眼前这副景象,镇住了。
一支,不到二十人的残兵,护送着,黑压压一大片,如同,乞丐般的难民。
“八十八师?”一个满脸胡茬,看起来像个班长的哨兵,警惕地探出了半个脑袋,“八十八师,早他娘的撤到后面去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真的是八十八师的!”楚云飞,急得,快要跪下了,“我们在敌后,打游击!这是我们的长官!他,他快不行了!求你们了,弟兄!让我们进去!我们有乡亲!有两百多号乡亲啊!”
“乡亲?”那班长,皱起了眉头,他,显然,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
“班长!班长!你看!他们……他们好像,真的,是咱们的人!”
“他娘的……又是一群,被打散的溃兵……”
就在这时,一个,同样,衣衫褴褛,但,肩膀上,还扛着上尉军衔的军官,从后面的防空洞里,走了出来。
“吵什么?!鬼子,又摸上来了吗?!”
“连长!您看!”
那上尉连长,一看到楚云飞他们这支队伍,也是一愣。
“报告长官!”楚云飞,用尽最后的力气,站首了身体,敬了一个,极其不标准的军礼,“卑职,原七十二军,三六七团……楚云飞!率残部……残部……十七人,乡亲,两百五十三口!请求……请求归队!”
那上尉连长,看着楚云飞,又看了看他身后,那,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妇孺,和,那个,躺在担架上,不知死活的顾长风。
他,沉默了半晌,重重地,叹了口气。
“妈的……这,叫什么事儿……”
他,一挥手。
“还愣着干什么?!开闸!让他们进来!快!把医务兵叫过来!这里有重伤员!”
“是!”
当,那,用烂泥和木头搭成的简易闸门,被拉开的瞬间。
当,那,两百多名,在死亡线上,挣扎了几十天的乡亲们,终于,踏进了,这片,有自己人驻守的阵地时。
所有,紧绷的神经,都在这一刻,断裂了。
“哇——!”
一个妇人,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放声大哭。
一个,接着一个。
哭声,响成了一片。
“别哭了!别哭了!”那上尉连长,被这哭声,吵得,心烦意乱,“进了阵地,就,暂时安全了!来人!带他们,去后面的防空洞!给他们,弄点热水!弄点吃的!”
“长官……吃的……”一个士兵,小声提醒道。
“妈的!老子知道!”上尉连长,吼道,“把咱们,今天晚上的口粮,先,分一半出来!先紧着孩子和老人!”
“是!”
“大夫!大夫呢!快救人啊!”楚云飞,根本,顾不上这些,他,指挥着大奎他们,把顾长风的担架,抬向了,阵地后方一个,亮着马灯的,地窖口。
“又一个重伤?”
一个,满身酒气和血腥味的医务兵,掀开了帘子。当他,看到顾长风那,因为失血,而,惨白如纸的脸,和那,两处,还在,往外冒血的枪伤时,他,皱起了眉头。
“妈的!又是,打穿了的!子弹,还在里面!”
“大夫!求你了!你一定要救救他!”楚云飞,“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是我们的主心骨!他,要是死了,我们,就全完了!”
“起来!哭什么丧!”医务兵,不耐烦地,把他,推开,“老子,这里,没有麻药!没有消炎药!只有,一瓶,土烧酒,和,一把,没消毒的刀!他,要是能挺过去,算他命大!挺不过去,就,准备棺材吧!”
“按住他!都给老子按住了!”
医务兵,将,一瓶,辛辣的烧酒,粗暴地,灌进了顾长风的嘴里,又,淋在了伤口上。
“呃啊——!”
顾长风,在剧痛中,猛地,弓起了身体,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
“按住!!”
楚云飞,大奎,和几个士兵,用,他们那,同样,在发抖的身体,死死地,压住了顾长风的西肢。
“滋啦——”
医务兵,用,烧红的刀子,划开了伤口。
“当啷。”
一颗,变形的弹头,被,丢进了,旁边的铁盘里。
“好了。下一个。”医务兵,连绷带,都懒得包,首接,抓了一把,黑乎乎的草药,按在了顾长风的伤口上。
“楚……楚兄……”顾长风,在,剧痛的间隙,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长风!你醒了!你挺过来了!”楚云飞,喜极而泣。
“乡亲们……呢?”
“都安顿好了!都安顿好了!在后面的防空洞里,喝上热粥了!”
“好……好……”顾长风,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虚弱的笑容,“昆山……我们,到昆山了吗?”
楚云飞的笑容,僵住了。
“长风……你,先歇着……别,别说话……”
“昆山……守住了吗?”顾长风,仿佛,没有看到他的表情,继续,执着地问道。
“……长风。”楚云飞,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我们……我们不在昆山。”
“那……这里是?”
“是太仓。”
“太仓?”顾长风,的瞳孔,猛地一缩,“那……昆山呢?”
“……昆山,三天前,就丢了。”
“……”
地窖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那……那上海呢?”顾长风的声音,轻得,如同,梦呓。
楚云飞,再也,忍不住了。他,转过身,一拳,狠狠地,砸在了,土墙上。
“完了……”他,哽咽着,说出了两个字,“长风……全完了……”
“我们……我们,是最后一支,断后部队……”
“上海……没了。”
顾长风,没有哭,也没有喊。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那,两行,滚烫的,清泪,顺着,他那,满是硝烟的脸颊,无声地,滑落。
闸北的火,赵连长的吼声,孙排长的笑,小李的日记,大勇的背影……
一幕一幕,如同,电影般,在他的脑海中,闪过。
最后,都,定格在了“全完了”三个字上。
“败了……”
他,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然后,头一歪,再次,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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