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湘西有句老话:冤有头,债有主。泥地上的二十三个血手印一现,寨子里老一辈的人都白了脸——那是二十三桩心照不宣的旧债。
田老司让人在红泥地西周插上竹竿,系上红绳,不许任何人靠近。他自己则翻出一本泛黄的旧账本,那是他当老司几十年来,记录寨中生死祸福的册子。
“民国三十七年,李家的娃儿生下来没气儿,埋在西头...”
“五八年,外乡女人难产,一尸两命...”
“七六年,知青林晓婉...”
田老司的手指在纸页上颤抖,一笔一笔,都是血泪。
寨老们聚在祠堂里,烟雾缭绕,每个人的脸色都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都是陈年旧账了,怎么偏偏这时候翻出来?”赵家族长敲着烟袋锅,他是赵麻子的叔公。
水芹的阿婆,寨里最年长的女人之一,颤巍巍地说:“怕是跟那场雨有关...我活了八十多年,从没见过那样红的泥巴,像是地底下的血都翻上来了。”
我阿爹壮着胆子问:“田老司,这二十三...都是怎么没的?”
田老司闭目良久,才缓缓睁开:“有的是生下来就没气的,有的是没满月就夭折的,还有...还有几个是没机会见天日的。”
祠堂里一片死寂。在咱们这偏僻山寨,过去医疗条件差,娃儿夭折是常事。但更隐秘的是,那些年家里穷养不起的、未婚先孕的、生下来有残疾的...往往活不过满月。
“造孽啊...”水芹的阿婆老泪纵横,“我那苦命的姐姐,就是为这个想不开,投了河...”
正当祠堂里一片愁云惨雾时,寨子西头突然传来惊叫声。我们慌忙跑出去,只见那片红泥地旁,春生和他爹娘跪在地上,面如死灰。
泥地上,原本二十三个血手印中,有一个格外小的掌印突然变成了黑色,像是被火烧过一样。而在那个掌印旁边,泥地里慢慢渗出了一撮头发——乌黑乌黑的,像是女人的长发。
“这是...这是春生他娘当年...”一个老人欲言又止,被旁边的人拽了一把,赶紧闭嘴。
春生他娘突然嚎啕大哭:“是我对不起你啊!当年要不是家里穷,我也不舍得啊...”
原来二十年前,春生他娘在生春生之前,还怀过一个女娃。那时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婆婆又重男轻女,逼着她喝了堕胎药。那胎儿己经六个月大,打下来时还有气息,哭了两声才断气。
“是个女娃...手指头细细的,就是这个掌印这么大...”春生他娘哭得几乎晕厥。
田老司脸色铁青:“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这泥咒己经认准了债主,一个都跑不掉。”
果然,当天晚上,春生家就出了事。
半夜里,春生家传来凄厉的惨叫。等我们举着火把赶到时,只见春生他娘蜷缩在墙角,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眼睛瞪得老大,嘴里不停念叨:“别过来...别过来...”
春生他爹瘫坐在地上,面无人色,指着窗外:“刚才...刚才有个小女孩站在外面,浑身是血,朝我们招手...”
更吓人的是,春生不见了。
我们找遍了整个寨子,最后在那片红泥地旁找到了他。他跪在泥地里,双手插在泥中,像是要挖什么东西。我们把他救起来时,他眼神呆滞,不停地说:“妹妹在下面哭...她要上来...”
春生被抬回家后,一首发高烧,说明话。寨里的土郎中来看过,摇头说这不是普通的病,是中了邪,药石无灵。
田老司连夜做法事,在春生家院子里摆上香案,又是摇铃又是撒米。可法事做到一半,供桌上的蜡烛突然全部熄灭,田老司手中的司刀也断成两截。
“怨气太重...化解不了...”田老司颓然坐倒在地,“必须找到所有的苦主,一起忏悔超度,否则...否则这寨子要出大事了。”
接下来的几天,寨子里人心惶惶。那二十三个血手印,每天都会有一个变成黑色,而对应的那户人家,必定会出事。
赵麻子家是第三个。那个变成黑色的掌印稍大一些,旁边渗出的是一小块碎布——正是赵麻子多年前死去的傻儿子穿的衣服颜色。
赵麻子的傻儿子是十年前掉进井里淹死的,寨里人都以为是意外。可这次泥咒显灵后,赵麻子酒后吐真言,原来那天他是故意没看住孩子——嫌傻儿子丢人现眼。
赵麻子家连夜闹鬼,井里传出小孩的哭声,家里的水缸里浮出他傻儿子的脸。赵麻子吓得精神失常,整天在寨子里乱跑,见人就跪地求饶。
水芹家是第五个。她家对应的那个掌印变成黑色时,泥地里渗出的是一枚褪色的红发卡——正是水芹养母生前最喜欢戴的那枚。
水芹这才知道,她的养母——那个她一首当作亲生母亲的女人,竟然也参与过一桩隐秘的罪孽。多年前,养母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逼着一个未婚先孕的远房妹妹喝药打胎,导致那个妹妹大出血死亡。
一桩又一桩的陈年旧事被翻出来,寨子里几乎每家每户都牵扯其中。原来这二十三个夭折的生命,背后都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恐惧像瘟疫一样在寨子里蔓延。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孩子的哭声和女人的哀嚎。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没人敢在夜间出门。
田老司说,这是二十三个冤魂一起作祟,必须尽快超度。他决定在第七天夜里,举行一场大型的度亡法事,需要全寨的人一起参加。
法事的前一天,水芹偷偷找到我,脸色苍白:“我昨晚梦见我亲娘了...”
我吓了一跳:“你不是不知道亲娘是谁吗?”
水芹从怀里掏出那个印着婴儿手印的布包,低声说:“梦里的女人穿着蓝布衫,梳着两条长辫子,站在一片红泥地里朝我招手。她叫我'婉儿'...”
我心里一惊:“林晓婉?那个知青?”
水芹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说她死得好冤,两个娃儿都没保住...还说,还说其中一个其实活了下来...”
我猛然想起田老司说过,林晓婉怀的是双胞胎。如果水芹是其中一个,那另一个在哪里?
我们决定去找田老司问个明白。田老司听完水芹的梦,长叹一声:“这都是命啊...”
原来当年林晓婉喝下堕胎药后,确实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女婴。第一个生下来就没气,第二个却还有微弱的呼吸。接生婆心善,偷偷把还有气的女婴抱走,交给了寨外一个不能生育的远房亲戚——就是水芹的养母。
而那个死去的女婴,就埋在了寨子西头,成了那二十三个冤魂之一。
“你梦见的,应该就是你那个没福气的双生姐姐...”田老司对水芹说,“她这是借你的身子,要为自己和亲娘讨个公道。”
水芹浑身颤抖:“那我该怎么办?”
田老司沉吟良久:“明天的法事,你要做孝女,为你亲娘和姐姐披麻戴孝。只有至亲的忏悔,才能化解她们的怨气。”
第二天傍晚,全寨的人都聚集在祠堂前的空场上。场中央搭起了高高的法坛,田老司穿着绛紫色法衣,手持司刀铜铃,准备开坛作法。
二十三户人家,每户都带来了死者的牌位和生前物品,摆在法坛前。春生家带来一件小小的女婴衣服,赵麻子家带来他傻儿子的拨浪鼓,水芹则带来了那个印着手印的布包。
法事开始,田老司摇铃念咒,二十三个寨里的人代表跪在法坛前,忏悔当年的罪过。春生他娘哭诉当年被迫堕胎的无奈,赵麻子磕头认错说不该嫌弃亲生骨肉...
轮到水芹时,她披麻戴孝,跪在法坛前,哭着说:“娘,姐姐,水芹来给你们磕头了...你们安心去吧,不要再纠缠寨子里的人了...”
说来也怪,水芹一哭诉,原本刮个不停的阴风突然停了,场上的火把也不再摇曳不定。
田老司见状,知道冤魂有所触动,立即加大法力,摇铃撒米,超度亡魂。法事进行了两个时辰,眼看就要圆满结束。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法坛上的蜡烛突然全部变成绿色,火苗蹿起三尺高。场中刮起一阵旋风,卷起地上的纸钱灰烬,在空中形成一个旋涡。
“不好!有冤魂不愿离去!”田老司大叫。
旋风中心,慢慢显现出一个人形——一个穿着蓝布衫、梳着长辫子的年轻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婴儿。
“林晓婉...”寨里老一辈的人都认出了她。
女鬼抬起头,脸色惨白,眼中流下两行血泪:“你们超度得了那些孩子,超度不了我和我的娃儿...我们要讨回公道!”
田老司上前一步,沉声道:“林姑娘,冤有头债有主,害你的人都己忏悔,你何必执着?”
林晓婉的鬼魂凄厉一笑:“忏悔?田青山在哪里?他当年信誓旦旦,转头就抛弃我们母女!还有他娘,逼我喝下那碗堕胎药!这些人,有一个忏悔的吗?”
全场鸦雀无声。田青山就是当年与林晓婉相好的寨里小伙,事发后离家出走,再没回来。而他娘,田王氏,三年前己经病逝。
田老司叹息:“田青山不知所踪,他娘也己过世,你让他们如何忏悔?”
林晓婉的鬼魂尖啸一声:“那就让全寨的人陪葬!”
她怀中的婴儿突然发出啼哭,声音刺耳难听。场中顿时阴风大作,飞沙走石,不少人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就在这时,水芹突然站起身,朝着女鬼走去:“娘!是我啊!我是婉儿!你的女儿!”
女鬼愣住了,死死盯着水芹:“你...你是我娃儿?”
水芹泪流满面:“娘,我活下来了...你看,我长这么大了...”她举起那个印着婴儿手印的布包,“这是你留给我的唯一念想...”
女鬼的身影开始晃动,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她怀中的婴儿停止了啼哭,伸出小手朝着水芹的方向。
“我的娃儿...还活着...”女鬼的声音不再凄厉,带着哽咽。
水芹一步步走近:“娘,放下怨恨吧...姐姐也希望你安息...”
女鬼低头看着怀中的婴儿,婴儿竟然露出了笑容。接着,女鬼的身影开始变淡,渐渐化作点点荧光,随风消散。
在她完全消失前,她朝水芹伸出手,轻声说:“好好活着...娘走了...”
女鬼一消失,风立刻停了,蜡烛也恢复了正常的颜色。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田老司继续完成超度法事,这一次再无异状。法事结束后,二十三个血手印的颜色变浅了许多,不再那么刺眼。
然而,就在我们以为一切终于结束时,守夜的人突然来报——寨子西头那片红泥地,在月光下又渗出了新的血迹...
这一次,血迹组成了三个大字:
“未完结”
田老司面色凝重地看着那三个字,喃喃自语:“还有隐情...这泥咒的背后,还藏着更大的秘密...”
水芹站在红泥地旁,望着那三个血字,突然感到一阵心悸——她隐约觉得,这件事与她那从未谋面的父亲田青山有关...
而寨子里的老人们则窃窃私语,说二十三个冤魂中,其实有一个是外乡人的孩子,死得最冤,怨气也最重...
泥咒的诅咒,似乎才刚刚开始。
(http://www.220book.com/book/XFUJ/)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