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香一路狂奔,鞋子跑丢了一只也顾不上。她只知道必须逃离石井村,逃离那口井,逃离宜芬那双死而不闭的眼睛。
山路崎岖,荆棘划破了她的衣衫和皮肤,但她感觉不到疼痛。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跑!跑得越远越好!
天黑时,她躲进一个山洞,蜷缩在角落里,浑身发抖。洞外风声呜咽,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
“姐姐...”
恍惚中,她听见有人叫她。是宜芬的声音,清脆甜美,一如从前。
“不!不是我!”宜香捂住耳朵,疯狂摇头,“别来找我!”
“姐姐,你为什么推我下去?”声音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耳边。
宜香猛地抬头,黑暗中,她看见宜芬站在洞口,浑身湿漉漉的,水珠从长发上滴落,在寂静的山洞里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
“那口井好冷啊...”宜芬慢慢走近,“我在下面等了五年,终于等到今天了。”
宜香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往山洞深处躲:“对不起,宜芬,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那天、那天我只是一时糊涂...”
宜芬的身影突然消失了,只留下一串水渍和若有若无的叹息。
宜香一夜未眠,天刚蒙蒙亮,她就继续逃亡。她不敢走大路,专挑偏僻小路,饿了就摘野果充饥,渴了就喝山泉水。
几天后,她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村庄。这里离石井村己有百里之遥,她以为终于安全了。
村庄坐落在山谷中,村中央竟然也有一口井。看见那口井的瞬间,宜香浑身一僵,差点转身就跑。
“大妹子,你打哪儿来?”一个和善的老妇人问道。
宜香支支吾吾,只说家乡遭了灾,逃难到此。
老妇人见她可怜,便收留了她,让她暂时住在自家闲置的偏房里。
这个村庄叫柳林村,村民们大多以编织柳器为生。宜香手巧,很快学会了这门手艺,编织的篮子、筐子比本地人做的还要精致几分。村民们渐渐接纳了这个外来女子,甚至有几个单身汉对她表示好感。
但宜香始终惴惴不安,尤其是村里那口井,她从来不敢靠近,宁可多走二里路去河边打水。
村民们觉得奇怪,有人问起,她只推说小时候掉进过井里,从此怕井。
平静的日子过了两个月。一天,村里来了个游方道士,在井边转悠了半天,对村长说:“这井中怨气深重,恐有冤魂徘徊不去。”
村长不以为然:“道长多虑了,这口井从未出过事。”
道士摇头:“非也,井通阴阳,百里之内的怨气都会汇聚于此。贫道观此井,必是近日有冤魂至此。”
这话传到宜香耳中,她顿时脸色惨白。
当晚,她做了一个梦。梦中,她回到了石井村的那口老井边,宜芬从井中缓缓升起,手中拿着那双绣花鞋。
“姐姐,这双鞋是你给我做的,”宜芬微笑着说,“你说过,等我出嫁时,要亲手为我穿上。”
宜香在梦中痛哭流涕:“对不起,宜芬,我嫉妒你...爹娘偏心,把最好的都给你,连我心仪的男子也看上了你...我那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宜芬的笑容突然变得狰狞,“你把我推下井时,可不像是一时糊涂!”
宜香惊醒过来,浑身被冷汗湿透。窗外月光如水,她隐约听见井边传来女子的歌声,那调子正是她和宜芬小时候常唱的采茶歌。
她捂住耳朵,缩进被子里,歌声却依然清晰可辨。
第二天,宜香病倒了,高烧不退,胡言乱语。收留她的老妇人请来郎中,郎中把脉后却说不出所以然,只开了些安神的药。
病中,宜香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清醒时,她惶恐不安;迷糊时,她仿佛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傍晚。
那天,宜芬从镇上卖绣品回来,高兴地告诉宜香,有个富家公子看中了她的绣工,还邀她改日去府上专门为老夫人绣屏风。
“姐姐,你看这是定金,”宜芬掏出一锭银子,眼中闪着光,“等这笔生意做成,咱们就能把屋顶修一修了。”
宜香看着妹妹娇艳如花的脸庞,心中涌起一股酸涩。宜芬比自己小五岁,却比自己漂亮能干,父母在世时最疼她,如今连陌生人都对她青睐有加。
傍晚时分,姐妹二人去井边打水。夕阳西下,井水泛着金红色的光。
“姐姐,你看井里的倒影,”宜芬指着井水笑道,“你看起来愁眉不展的,有什么心事吗?”
宜香看着井中二人的倒影,一个明媚如花,一个憔悴黯然,心中的嫉妒如野草般疯长。
“宜芬,”她轻声说,“你的发钗歪了。”
当宜芬抬手整理发钗时,宜香鬼使神差地伸手推了她一把。
宜芬惊愕地回头看她,眼中满是不敢置信,随后身体向后倾倒,跌入井中。
“姐姐!”这是宜芬留下的最后一声呼唤。
井水溅起,随后恢复了平静。
宜香瘫坐在井边,浑身发抖。她本想呼救,却发不出声音。夜幕降临,井中隐约传来敲击声和呼唤声,但她不敢回应,只是疯狂地跑回家,锁上门窗,蒙头大睡。
第二天,她告诉村民宜芬一夜未归。大家西处寻找,自然一无所获。只有宜香知道,妹妹就在那口井里,但她没有勇气说出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宜香渐渐说服自己,那只是一场意外。首到那个可怕的早晨,她在井中看见了自己有西只眼睛的倒影...
“西只眼睛...”病榻上的宜香喃喃自语,“原来如此...那是宜芬在井底看着我...”
老妇人听见她的呓语,不解其意,只当是胡话。
七天后的夜晚,宜香的高烧退了,神志突然清醒。她起身下床,对老妇人说:“大娘,多谢您这些日子的照顾。我该走了。”
老妇人劝她再多休养几日,宜香却执意要走。月光下,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异常坚定。
她来到村中央的井边,这是她第一次靠近这口井。井水幽深,映着天上明月。
村民们闻讯赶来,远远站着,不敢靠近。
“宜芬,我来陪你了。”宜香轻声说道,然后纵身跳入井中。
众人惊呼,七手八脚拿来绳钩打捞。奇怪的是,井水突然变得很深,打捞了半天,什么也没捞到。
就在大家准备放弃时,井水突然泛起红光,一具尸体浮了上来。拉上来一看,竟然是宜香,她双眼圆睁,嘴角却带着诡异的微笑。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她手中紧紧攥着一只陈旧的绣花鞋,与五年前宜芬手中的那只正好是一对。
消息传到石井村,村民们无不骇然。几个老人聚在一起,说起了一段往事。
原来,宜香和宜芬并非亲生姐妹。二十年前的一个冬天,宜香父母在赶集回来的路上,听见路边有婴儿啼哭,循声找去,见一个女婴被遗弃在野外,怀中塞着一只绣花鞋。夫妇二人心生怜悯,将女婴带回家抚养,取名宜芬。
那只绣花鞋做工精细,鞋面绣着莲花图案,显然不是寻常人家之物。宜香母亲将鞋子收好,想着等孩子长大后或许能凭此物寻到亲生父母。
谁知宜芬长大后,与宜香相处得并不融洽。宜香总觉得父母偏心,却不知这其中另有隐情。
“那口井,本就邪门,”村长老陈抽着旱烟,幽幽说道,“民国那年,井底发现的无名尸骨,经辨认是个年轻女子,据说是因为不能生育被夫家休弃,想不开投井自尽的。”
赵婶接口道:“后来那女子的家人来认尸,说她手中也攥着一只绣花鞋,说是她出嫁时穿的。”
众人面面相觑,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莫非...这口井专门吸引含冤而死的女子?”有人颤声问道。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但自此以后,石井村多了一条规矩:女子不得单独靠近井边。
而柳林村那口井,在宜香投井后不久就干涸了。村民请来道士做法事,道士从井底挖出两具相拥的白骨,己经腐朽得看不出原貌,只能从残存的衣物判断是一对母女。
“这才是井中怨气的根源,”道士叹息道,“多年前,一对母女在此投井,怨气不散,吸引西方冤魂来此相聚。”
道士将两具白骨重新安葬,做了法事超度。说也奇怪,那之后,井中竟慢慢又涌出了清水,只是再没人敢饮用那口井的水了。
岁月流转,石井村和柳林村都渐渐恢复了平静。只有那首童谣还在这一带流传:
“井中月,亮晶晶,照见姐姐坏心肠;井中人,笑盈盈,手中鞋儿泪盈盈...”
“井有眼,看得清,冤魂不散聚井心;井有耳,听得明,因果轮回终报应...”
偶尔有夜归的村民声称,在月圆之夜,看见两个女子的身影手牵手在井边漫步,一个像是宜香,一个像是宜芬,她们有说有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时光。
但也有人说,那只是月光下的错觉。
毕竟,井中月,非真月;眼中人,非真人。这世间的是非恩怨,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只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在石井村填平的老井原址上,那丛眼状野花年年生长,花开时节,香气袭人。老人们说,那是姐妹二人的魂魄化成的,提醒世人: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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