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馆里温热的气息和食物扎实的满足感，将午后的时光熨帖得格外绵长。首到走出那扇印着“牛肉拉面”的旧门帘，重新踏入夏日的热浪中，唐悠悠才从那种混合着羞窘与暖意的微醺状态里稍稍清醒过来。
她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江屿白。他神色如常，仿佛刚才在面馆里那个让她心跳失序的“研究课题”只是她的一场幻觉。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步伐稳定地走在她身侧半步之前，带着一种惯有的、掌控全局的从容。
所以……这顿面，到底算不算是约会？
她正胡思乱想着，江屿白却在下一个路口停下了脚步，没有走向返回图书馆或者她家的方向。
“去个地方。”他侧过头，通知她。
“去哪儿？”唐悠悠下意识地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前方不远处那座被夕阳染成金黄色的开放式公园。
公园？去公园做什么？继续……“研究”吗？
唐悠悠心里嘀咕着，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与图书馆的肃穆和面馆的烟火气都不同，傍晚的公园充满了生活的气息。散步的老人，嬉闹的孩童，跑步的青年，还有空气中漂浮的青草与晚香玉的味道。一切都显得松弛而缓慢。
江屿白带着她，避开了最热闹的中心区域，沿着一条相对安静的林荫小径慢慢走着。他没有说话，目光平静地掠过两旁郁郁葱葱的植物，像是在进行某种环境参数的扫描。
唐悠悠跟在他身边，起初还有些拘谨，但渐渐地，也被这种闲适的氛围所感染。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开始享受这难得的、没有试卷和公式的傍晚时光。
“志愿填报，”他忽然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声音在傍晚微凉的风里显得很清晰，“系统明天开放。”
话题转得突兀，却又精准地切中了唐悠悠此刻心底最深处的那根弦。她微微一怔，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最终决策，需要基于充分且准确的数据。”他停下脚步，转向她，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你目前的核心变量，是高考分数估算区间，个人专业偏好，以及院校综合实力排名。”
他又进入了那种分析模式。唐悠悠心里那点刚刚升起的浪漫泡泡，“噗”地一下，又碎了。
“是……吧。”她有些无奈地应道。
“但还存在一个关键的不确定变量。”他继续说，眼神专注，“地理位置，对学习效能与未来发展的影响权重，需要重新评估。”
地理位置……
唐悠悠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果然……提到了这个。
“比如，”他像是没有察觉她的异样，语气依旧平稳客观，“如果选择A市的院校，优势在于学术资源集中，便于参与顶尖项目。但生活成本较高，竞争环境也更激烈。”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她的眼睛。
“如果选择B市，生活适应性可能更好，但某些特定方向的学术机会相对较少。”
他开始逐一分析几个主要目标城市的特点，利弊，像是在做一份详尽的地理区位分析报告。冷静，全面，不带任何个人情感色彩。
唐悠悠默默地听着，心里却像是有两只小兽在打架。一只在叫嚣着，希望他能流露出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关于“希望她在哪里”的倾向性。另一只则在理智地提醒自己，他就是这样的人，他的分析是对的，她不能感情用事。
就在她内心天人交战之际，江屿白的话锋却不着痕迹地一转。
“当然，地理位置只是外部参数之一。”他看着不远处一个正在玩遥控飞机的小男孩，飞机在暮色中划出一道不太稳定的弧线，“个人的适应性与主观能动性，是更核心的内生变量。”
他重新将目光转向她，那双深邃的黑眸里，清晰地映出天边最后一抹霞光，也映出她有些怔忪的脸。
“换句话说，”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奇异的、引导式的意味，“无论在哪个坐标点，只要系统本身保持足够的鲁棒性和迭代优化能力，总能找到局部最优解，并逐步趋近全局最优。”
唐悠悠怔住了。
鲁棒性……迭代优化……局部最优……全局最优……
他是在用系统控制的理论，告诉她……无论她去了哪个城市，只要她自己足够强大和坚韧，都能走出自己的路，并且……最终会越来越好？
这……算是一种另类的鼓励吗？
她看着他，试图从他平静无波的表情里，解读出更多的信息。
他却己经移开了视线，望向公园中心那片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宁静的湖泊。
“就像那架飞机，”他指了指那个还在努力操控着遥控器的小男孩，“初始位置和操控技术决定了它当前的轨迹。但最终能飞多高，多远，取决于它自身的‘系统性能’，和操控者不断修正误差的能力。”
他顿了顿，侧过头，晚风吹动他额前柔软的黑发，他的目光在渐浓的暮色中，显得格外明亮而深邃。
“唐悠悠，”他叫她的名字，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你的‘系统性能’，我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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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像是一道温暖而坚实的力量，瞬间击穿了唐悠悠所有的不安和彷徨。
他没有说“我希望你留下”，也没有说“你应该去哪里”。
他只是告诉她，他相信她，无论在哪里，都有能力飞得很好。
一种巨大的、被信任的感动，混合着豁然开朗的释然，在她胸腔里汹涌着，让她鼻尖发酸，眼眶发热。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仰起头，看着暮色西合的天空，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知道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哽咽，却无比坚定，“我会认真考虑，做出最适合自己的选择。”
江屿白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圈和那强装镇定的侧脸，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极轻地应了一声：
“嗯。”
两人继续沿着湖边漫步。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公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在墨蓝色的湖面上投下细碎摇曳的光影。
气氛不再像刚才那样紧绷，变得舒缓而宁静。他们不再谈论志愿，也不再讨论学术，只是安静地走着，听着晚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城市喧嚣。
走到一座横跨湖面的石拱桥时，江屿白停下了脚步。他靠在桥的石栏上，望着桥下被灯光点亮的粼粼波光。
唐悠悠也学着他的样子，靠在旁边的栏杆上。
夏夜的微风带着湖水的湿气，拂在脸上，清凉而舒适。远处城市的霓虹勾勒出天际线的轮廓，近处路灯的光晕将他们笼罩在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里。
“江屿白。”唐悠悠忽然轻声开口。
“嗯？”
“谢谢你。”她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他，“谢谢你……帮我分析这么多。”
谢谢你的理性，谢谢你的信任，也谢谢你……用你独有的方式，给了我方向和勇气。
江屿白侧过头，对上她真诚的目光。桥上的灯光在他眼底流转，让那片常年冰封的深潭，漾开了些许温柔的波澜。
他没有说“不客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好几秒。
然后，他转回头，重新望向桥下的流水，声音混在夜风里，有些模糊，却又异常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误差分析，是必要步骤。”
他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她听：
“确保系统，沿最优轨迹，稳定运行。”
唐悠悠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温热的湖水彻底淹没。
她明白了。
在他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花哨的辞藻和刻意的浪漫。
关心，是精准的数据分析和路径规划。
陪伴，是确保系统稳定运行的必要支持。
而信任，是建立在对你“系统性能”的绝对了解之上。
他或许永远不会说出动听的情话。
但他会用他全部的理性和能力，为她扫清前路的迷雾，铺就一条他认为最坚实的道路。
这，就是江屿白。
她低下头，看着桥下倒映的、破碎又重聚的灯火光影，嘴角缓缓扬起一个无比安心、无比明亮的笑容。
“嗯。”她轻声应道，像是在下一个郑重的承诺，“我会的。”
夜色渐深，公园里的人渐渐稀少。
两人并肩走出公园，回到了灯火通明的城市街道。
在分别的路口，江屿白停下脚步。
“明天，”他看着她说，“填报系统开放后，把初步方案发我。”
“好。”唐悠悠点头。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最终确认前，再讨论一次。”
“好。”
没有多余的告别话语，他朝她微微颔首，便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唐悠悠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融入城市的夜色与灯火之中，首到再也看不见。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抬起头，望向夜空。夏夜的星空不算璀璨，但依旧有几颗明亮的星辰，固执地闪烁着。
相空间，是描述一个动力系统所有可能状态的抽象空间。
每一条轨迹，都代表着一种可能的发展路径。
她知道，她和江屿白，正站在各自相空间的某个初始点上。
接下来，他们将沿着自己选择的轨迹运行。
或许短期内，他们的轨迹不会重合。
但她相信，在某个更广阔的维度，在经过了足够的“迭代优化”和“误差修正”之后，他们的轨迹，终将汇聚于同一个最优解。
因为，他们拥有彼此作为参照系。
也因为，他相信她的“系统性能”。
而她，也同样相信他的。
这就够了。
她深吸一口夏夜微凉的空气，转身，朝着家的方向，迈出了坚定而轻盈的步伐。
明天，将是新篇章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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